丁帆专栏“南京风景” 《雨花》2022年第10期|丁帆:南京风景(五)
城市作为一个被人类过度使用并且完全由人工品构成的场所,替代了一个几乎没有人烟和全无人工品的空间。最重要的是,也许,在这幅纽约的画面中,正是这种拥堵给我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英】马尔科姆·安德鲁斯:《风景与西方艺术》
正如现代城市的定义所言,设计一座现代的城市,是以它别样的风采吸引游客的目光。在那时,居住建筑和史无前例的城市设施取代了过去宏伟的宫殿和教堂。无论对巴黎的居民还是前来的游客,城市体验都得到了重塑。现代的城市面向未来,而非过去:速度和变化成为城市的代名词。
——【美】若昂·德让:《巴黎:现代城市的发明》
一个城市的街景与其商业繁盛的程度密切相关,老南京的街市既不像十里洋场的大上海那样充满西方风情,也不像老北京那样充满着中国传统文化的元素,大约是做过民国时期的首都吧,土洋结合的风景处处散落在城市的街景中。且不说北京西路一带鳞次栉比的小洋楼与菜畦混搭在一起形成的极大落差,更不必说下关大马路一带自民国时期遗落下来的欧式风格的西洋建筑与贫民窟交相辉映的鲜明对比了,从1950年代到1980年代,我看到的南京商业街景也呈现出极大的反差。
十岁以后,略通世事的我看到的夫子庙,再也不是小时候被圈在姚家巷一箭之地时看到的风景了。但除了每年过年和上灯时节经常去那里买鞭炮玩具之类的东西外,便是奔着吃食去的,此外唯一的奢侈消费,就是随祖父去永安商场买衣物。夫子庙一带,除了我在前一篇文章中描述的那个邮电局是洋建筑外,地标性的商业大楼是那个在1940年由鸿记营造厂老板陆新根建造,于1943年建成开业的永安百货商场。我小时候看到的永安商场已经是公私合营的百货商场了,虽比不上现在的新街口百货公司和中央商场气派,却也是城南最大的商场。对面的解放电影院和与之相距不远的明星电影院,都是少年儿童精神娱乐的好去处,而江南贡院之类则并非吾等所爱。那时,我们最想去的是斜对面的那家于1901年开业的“雪园茶馆”演变而来的“永和园”茶社。当年,我并不知道祖父为什么会选择这样的茶餐厅,后来才悟出其中奥秘——作为北方人,主食当然是面食,洗完澡后去吃一顿饭是理所当然的,于是,只有两个选择:首选“永和园”,次选“同庆楼”,“永和园”的小笼包子,“同庆楼”的水饺。由于“同庆楼”远在新街口,还得坐车,所以很少去。我们不像南方人那样将小吃点心当作奢侈的菜肴,而是像北方人那样将之当成主食,所以,尽情饕餮间就呈现出与其他食客不一样的景观——摞得老高的小笼屉子真是惊到了精细的南方食客,而他们投过来的讶异目光让我们弟兄几个感到恐惧。恐惧什么呢?在那个动不动就上纲上线的时代,我们担心万一碰上了老师和同学,看到你在享受资产阶级生活怎么办?于是,埋头快速饕餮,哪怕滚烫的汤汁烫破了口腔也在所不惜,知肉味,而不知汤味也。
多少年后,当我看到朱自清在《南京》这篇散文最后说到南京的干丝时,才猛然醒悟,这“永和园”原本不过是一爿茶馆,就是如今所说的“茶餐厅”而已,当年之所以名气响亮,是人们囊中羞涩所致:价钱并不算贵,却也能够饱餐一顿,倘若富裕,甚至可以点上几个餐前的佐食小菜。“永和园”的干丝和硝肉当年是餐前必点的小菜,所谓硝肉,并非如今改名的“肴肉”,因为加了有毒的硝,水晶硝肉为镇江名菜,不是南京特产,所以朱自清只说干丝:“南京茶馆里的干丝很为人称道。但这些人必没有到过镇江、扬州,那儿的干丝比南京细得多,而从来不那么甜。”他想必就是在“永和园”吃的干丝。小时候,我第一次吃到这家的干丝,就感觉到一种甜咸参半的特别味道,开始也如朱自清先生那样不太适应,但卤水点就的黄豆干丝的弹性,以及那股特殊的“豆腥味”,让人的味蕾有了记忆,习惯后就总想着流连。十年后,我第一次在扬州“富春茶社”吃到正宗的扬州干丝时,立马就想起了“永和园”的干丝。的确,扬州的干丝品相佳,刀工更是比南京“永和园”好上不知多少倍,也无甜口也无咸,咸淡爽口,然而,我却并不认为它比“永和园”的干丝好吃到哪里去,或许就像朱自清过分留恋家乡的美食一样,他对南京盐水鸭的诟病,也是没有多少道理可讲的。味蕾的记忆是强大的,食物第一次给味蕾留下的深刻记忆,让一个人即使走到天涯海角,也不能忘却。
坐在“永和园”茶楼靠窗口的那张桌子朝下望去,小方石块砌成的马路上,熙熙攘攘的人流在H形的街道上穿行,北面贡院里的明远楼在夕阳的照耀下,轮廓像镀了金一样格外醒目。我坐在茶楼上看到的夫子庙一角的街景,虽算不得“天上的街市”,却也是一种历史风景的定格,如今想来,真可谓“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可口的食物是一个人永远的恋人。
三十年后的20世纪90年代,我在编辑《老南京》散文集时,看到曹聚仁先生那篇《南京印象》,其中最后一段感慨让我怦然心动:“秦淮河默默然躺在那里。六朝居的干丝涨了价了,拌上了鸡丝,显得格外油腻。歌女的珠喉,夹着台下的叫好声,夹着灿烂的徽章,南京姑娘已经很摩登了!‘埃红’的彩色电光代替了月儿,映入秦淮微波中,秦淮河也摩登了。”无疑,这是一个旧文人用农业文明的眼光去诟病现代都市的心态,其时坐在“永和园”楼上的我早已看不见那样的风景了,因为60年代已经把秦淮河的“精神垃圾”清理得一干二净。
然而,张恨水在《碗底有沧桑》一文中描写他在“奇芳阁”吃茶的心境却正合我意:“这里有点心牛肉锅贴、菜包子、各种汤面,茶博士一批批送来。然而说起价钱,你会不相信,每大碗面,七分而已。还有小干丝,只五分钱。熟的茶房,肯跑一趟路,替你买两角钱的烧鸭,用小锅再煮一煮。这是什么天堂生活!”老张于抗战胜利后在夫子庙体尝的“天堂生活”,1964年左右仍在,价格翻了一番,但那是人民币,只是为你跑堂的茶房却没有了,因为要消除资产阶级蔑视底层劳动人民的生活方式,直到两年后所有饭店开始实行自己动手的服务方式。
如果说,以夫子庙为轴心的老城南地区是古都流传下来的旧街市,是普通市民光顾的好去处,那么,南京的现代化商业聚集地,则非新街口莫属。
新街口作为南京最繁华、最具现代性的商业中心,与夫子庙不同的是,其建筑风格并不亲民,其中有一种无形的洋场气息压迫着普通市民。我从有记忆以来,第一眼被震撼到的建筑风景,并不是父母亲工作单位的那座1933年建成的、当年欧美盛行的“装饰艺术风格”的原民国最高法院大楼,而是1937年竣工后矗立在南京新街口十字路口东北角的地标建筑——原民国交通银行旧址。中山东路1号那巨大高耸的罗马柱让一个孩子感到一种含有巨大压抑的壮美,此后的1966年,我第一次在黄浦江边看到了许许多多同样巨大的建筑物,再到20世纪90年代,我在这些建筑物的故乡欧洲看到了林林总总、巨大繁复的文艺复兴时期留下来的建筑群,不禁由衷地感叹人类造物鬼斧神工的审美魔力。这种艺术的震撼让我寻觅到了建筑物在城市风景中的重要装饰性元素,即,一个城市建筑风景的审美品相决定了这个城市的人文素质和审美品味。
作为民国的首都,当时的南京城市规划融入了现代化特征,对西方建筑艺术的借鉴让它有了几分洋气。同时,它又保持着这个古城传统建筑的民族文化特色,因而选择了许多亦中亦西的特殊的大屋顶建筑风格。这些适当汲取西方风格的中西合璧的建筑物,与星罗棋布的西式洋房散落在各个区域之中,成为南京现代都市土洋融合的风景线,而说起南京最具特色的城市建筑,就不能不提到一位著名的设计大师,那就是杨廷宝。
与北京的新街口不同,南京的新街口是南京的市中心,1929年孙中山灵榇奉安大典后,广场在新街口的拓建工程中诞生。不仅新街口广场成为南京曾作为首都的历史见证,那座孙大总统铜像的几次搬迁也承载着许多沉重的历史故事。作为南京都市的交通枢纽,新街口是城市地标的象征。更重要的是,它作为1930代至1980年代最时髦的现代化商业区,给予了南京人许多欢乐。中央商场和百货公司毗邻,人潮涌动,成为南京人购物的天堂,且不说威严高耸的交通银行,北面的新都大戏院,南面的大华大戏院,淮海路的中央大舞台,都为杨廷宝所设计。当然,他最杰出的作品应该是中山陵的音乐台。
大华大戏院于1936年5月29日开业时,梅兰芳在此演出,万人空巷,轰动一时,现代人大概很难相信如今破落不堪的大华电影院,在当时乃中国影剧院豪华之最,被称为“中国的白宫”,亦如当年记者所言:“设计和建筑极尽时代化能事,四壁金碧辉煌,图案布置极为玲珑雅致。”虽然一年以后它被日寇战火摧残过,但几十年来一直风韵犹存,直到20世纪末,才被湮没在高耸入云的水泥森林之中。小时候,能够在放冷气的大华电影院里看一场电影,到门厅的小卖部里买上一块上海光明牌冰砖,边吃边看,恐怕是当时南京少年儿童最惬意、最奢靡的精神和物质的双重享受了。
当然,小时候去新街口并非为了观赏建筑风景,而是奔百货公司糖果糕点柜台里琳琅满目的零食而去的。在饥饿年代,糖果是一种奢侈的消费品,所以,为了延续味蕾的记忆,收集各种各样的糖纸成为那时孩童的时尚,此举可爱,却也可悲。记得母亲第一次带我们去见她的大姐,就是在新街口百货公司门口,母亲让我们喊姨娘,我们怯生生含混地嘟囔着,但见姨娘从售货工作服前胸的口袋里抓了一把花花绿绿的糖果递过来,我们羞涩地往后退,直到母亲让我们拿着。离开大人的视线,我们迫不及待地剥开金纸包裹着的高级奶油糖果……大姨娘是百货公司糖烟酒柜台的营业员,大姨夫则在不远处的南京市文化宫工作,他们家就住在商场对面不远的丰富路的木料市。此后的节假日,我们经常去他们家,这是后话。
中央商场是1936年建成的标志性建筑,小时候把它和百货公司进行比较时,感觉还是它更有老克拉的贵族气。其实,跟着大人去逛商场对于一个小男孩来说简直就是一种折磨,然而,中央商场门口排成长龙买大肉包子的景象留给老南京人的印象是不可磨灭的。即使是在饥荒年代,每逢星期天,那里的队伍也绵延不绝,一直走进了我的灵魂深处,那一口咬下去汤汁直流的情形,像吞食了一个时代的幸福,也吞噬了一个时代的饥饿。如今,中央商场的大肉包早已成为不返的黄鹤,前些年它换了马甲,变成了金陵大肉包,改在金陵饭店后面的小窗口售卖,名声鹊起。那皱褶里浸出深栗色汤汁,“包浆”依旧,但一口咬下去,虽然味道不错,却再无当年那种吞咽时的快感了,是因为没有了排长龙队伍等待的仪式感,还是大肉包的原料和做法不同了?抑或是顽固的味蕾记忆在否定现实的存在?苦难奔跑在历史的年轮上,当年为吃一口中央商场门口大肉包子而排队的人如今已垂垂老矣,他们如今安在?
无疑,当你流连在夫子庙和新街口时,无论是传统文化城市氛围的熏染,还是现代都市气息的冲击;无论是小笼包子还是大肉包子的诱惑,都是与居住在郊区的文化氛围格格不入的。一面是喧嚣的城市中的消费文化给人带来的巨大诱惑力和感染力,一面是静谧的乡土里的农耕文明给人带来的寂寞与伤感。田野里碧绿的蔬菜,湿地中疯长的蓬蒿与芦苇,工厂里高耸入云的烟囱冒着的滚滚浓烟,一列列载着物资的火车呼啸着穿过居住区,所构成的农业文明和工业文明在郊区交相辉映的特殊风景线,让我们这些向往着城里奢靡商业文明的孩子们充满了消费主义的欲望。那个时代,不仅孩子没有什么生态意识,就是一个偌大的中国,连一个环境保护的专业机构都没有。1960年代,世界性生态主义理论的回声连一个分贝都没有传导到中国来,“寂静的春天”直到几十年后才来到中国。人们对现代化的追求掺杂着对资本欲望的本能需求,所以,对原始自然形态和农耕文明的憎恶才是那个时代人性的呼唤,尽管这种呼唤是无法公开的,但作为潜意识和无意识,它布满每一个人的心底。
郊区在人与自然的交汇处,但我们从小并没有意识到这将是一个城市变化的拐点,只知道城里和城外的差异性,却不懂得它存在的意义。
如今,“我们进城去”的渴求还在吗?
我的案头放着译林出版社出版的“城市故事”丛书,从巴黎、伦敦到芝加哥,每一个城市的成长都与其规划设计师的城市理念分不开,南京的城市规划对于生活在此地的每一个人来说都是绝对有意义的,一个不知道城市密码的人,就像一个不知道自己的遗传信息的人一样,丢失了“我从哪里来,我到哪里去”的人的生活哲学追问。绝大多数南京人并没有这样的哲学意识,我从小到大一直都生活在这样一个混沌的认知世界中,我不知道南京从哪里来、到哪里去。直到有一天,我突然从许许多多故纸堆里看到了铁屋子的天窗上透出了一丝亮光,醍醐灌顶,终于知道了长期居住在南京的生活意义所在,自此仿佛领取到了一张南京居住者的精神身份证。
与美国女学者若昂·德让的观点相左,我认为一个城市的居民和一个外来的旅行者对一座城市的认知态度是完全不同的,城市的重塑,于居住者来说,是一种血脉的连接、一种灵魂的对话;而对于一个游客而言,那只是一种消费者瞬间的感受,是游历者感官刺激的临时释放而已。
南京是中国四大古都之一,昔日的辉煌却被历代的战火湮没,剩下的只是残垣断壁的古迹,最明显的就是明朝举世瞩目的14至17世纪帝国城池,那是曾经向世界展示过的辉煌,然而,如今站在百层高楼上俯视南京城郭,还能够看到明代内城宫庭楼阙遗落下来的几多历史人文风景吗?明故宫真的是已经故去的宫阙吗?你若想看其原貌,就去看北京故宫吧,那就是朱棣迁都带去的南京内城的翻版。而被称为世界第一的南京城墙,其拆墙运动其实从清朝末年就开始了,一直到1958年的大跃进运动形成的拆墙高潮,让这个城池彻底脱下了它那华丽庄严的衣衫,裸露出它遍体鳞伤的躯体,如今,无法衔接的城垣也是在断垣残壁中修补出来的残缺赝品。
一个按照中国古代堪舆学城市规划蓝图建造起来的城阙宫廷、楼阁亭台,落下个断壁残垣的下场,倘若只怪罪于战火兵燹是不公平的。历史在进步,一个城市的设计师如果没有一种宏大卓越的气魄去勾画城郭蓝图,不能为这个城市发展留出巨大的诗意空间,他就无法在古代与现代的交汇点上,做到完美的对接,也无法在中国与世界城市建设的互为借鉴与汲取中进行最优美的衔接。
南京的城市建设真正进入有规划的现代化时期还是囿于民国在南京定都,当然,从晚清洋务运动开始,南京就陆陆续续出现了零星的西方建筑西洋景了。比如位于中华门外扫帚巷西式建筑风格的金陵机器制造局厂房;下关大马路的西式建筑群;以及那个小时候坐在童家巷天井屋檐下的痰盂上看风景的我,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家西面还有一个1910年就落成的气势宏伟的西洋建筑风景——江苏咨议局。这座具有法国古典宫廷建筑风格的大楼才是民国首都的精神地标,它既是民主共和的启航地,又是南京古城建筑通往现代建筑的航标灯。
从上个世纪初到1937年,南京西化建筑异峰突起,几成蔓延之势,倘若不是战乱,或许那个美国设计师吸纳欧美建筑风格的计划将得到完美的实施,从而将南京打造成另一个与大上海媲美的国际大都市,一个林立于世界城市建筑之林的翘楚之都。看了那个宏大精致的计划,只能叹息后来的南京建设者们根本就没有参照这个计划实施,有些甚至还是背道而驰的。只有当我们从航拍中看到中山陵的风景宛若一个美丽的女子脖颈上的项链时,你才明白一个城市的设计理念对于城市的品格和气质是何等重要。
其实将南京定位成一个园林城市是最适合的,从小就一直听说南京是中国绿化最好的城市之一,因为她有大片如中山陵、紫金山等许多植被覆盖的城市“绿肺”,有几个湖作为装扮花园的点缀,让城市有了自然的元气和人文的活气。约翰·杰拉德说:“世界上最古老的地方就在天堂和伊甸园。大地的果实自乘古老,都说自己的母亲是大地第一次孕育,都说它们是世间最初的果实。论至幸与极乐,哪里能比得上伊甸园,亚当也在园子里醉心药草。对于诗人们来说,如果没有阿尔契努斯果园,没有阿多尼斯花园,没有金苹果园,哪里还能找到纯真的欢乐?如果没有极乐花园,他们如何想象天堂的模样?如果没有大地缤纷、美色撩人,男人们何处追寻内心真实的渴望?可还有比春天更值得期待的季节,温柔的气息使百花倾心,散发迷人芬芳?俯视植物如此恬淡,谁还会仓皇仰望宇外?”(摘自《花园的欢沁》,【英】克里斯汀娜·哈德曼特编,刘云雁、颜益鸣译,译林出版社2021年6月第1版)可见早年南京的城市设计者是将浪漫主义的元素融入这个城市设计中的,仅仅是中山陵的那枚项链就足以说明其诗意的追求。
现代化的高楼大厦只是人文风景的象征,而回归自然却是人类追寻风景本质的精神需求,天堂、伊甸园是人类生活原始状态的样貌,因为偷食了禁果,才有了进化;自然与初心,人文与进化,两者虽为悖论,却也是人类生活相互依存的关系。把一个城市众多文化名人的陵墓建成一个供人瞻仰和休憩的公园,不,应该说是花园,这是西方人的理念。而在中国,广袤的中山陵里早就圈着世界上最大的皇家墓地——明孝陵,但那里肃杀的阴气让人感到的是恐怖。这两种建陵理念给人们带来的是相反的审美移情。
如何打造这个有山有水、有林有园的城池,的确是一个现代城市设计师所面临的难题,而南京的城市规划却在朝代更迭无指挥的不断变奏中,成了现代大都市建筑晚宴上模仿群中的迟到者。幸好,它还有昔日现代设计理念遗留下来的许多亮点——中山陵的建造,尤其是音乐台的设计;国民政府外交部大楼;国民政府考试院;中央大学西式建筑群;金陵大学和金陵女子大学建筑群;中央博物院和中央研究院建筑群;颐和路公馆区的西式别墅建筑群;北极阁公馆;圣保罗教堂;国民大会堂……如今,它们虽然被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所掩映,却也遮盖不住当年设计者灵动的理念,这些建筑独特的设计风格,正是当下清一色玻璃幕墙高楼下散落的充满着历史包浆的珠玑。
丁帆,南京大学文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