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瑾:一个大人与一个小孩的合作
到目前为止,我的文字都集中在童话和儿童小说上。儿童文学很聚焦阅读群体和写作对象,但儿童文学不一定非要写孩子,孩子的接受度很高,世界上的一切对他们都是新鲜而好奇的,但自然从一个孩子讲起,的确可以帮我更顺利开始。回顾了一下我的各种故事,几乎每一篇里面都有一个孩子或者一个“孩子气”的小动物、云朵或风。我也很喜欢在故事里写老人,不仅仅是因为传统观念里的隔代亲,让儿童故事里很自然就会出现“祖辈”,也是因为孩子与老人,分别处于生命的两端,孩子代表新生,可缺乏生活经验,老人深邃睿智,却代表衰老与尽头,这是两种生命状态,但某种意义上都是生活的弱势方,于是他们可以彼此真正看见对方,互相取暖。
写儿童文学,初心都是为了让孩子更好,当然在生活里,一个大人去教育孩子,九成九也会表达自己是为了孩子好。但去指导一些不熟悉的领域,大人们或许会谦虚地说,我不太懂,您可以问问别人,可偏偏每一个大人都是从孩子过来,总是理所应当认为,对小孩可以指点个一二三四五甚至全盘规划。但当我们转换身份,从一个数学考了90分都觉得天塌了、父母决定搬家就要和好朋友分离、明明那么喜欢小猫却不被允许拥有的小孩,成为一个大体上可以为自己做主的大人时,是很容易模糊掉还是孩子时的感受的,对他们的苦恼、快乐和诉求都变得迟钝,这样不仅和自己的童年“分道扬镳”,还容易对着小孩好心办坏事。
我一直很庆幸的是,我能清晰地感觉到我的童年还在,她化成了一个小孩,生活在我心里,正因为有她和作为大人的我一起合作,“我们”才能写作。我的每一个故事,已经发表的叽叽喳喳的短篇们和安安静静待出版的长篇,都是这个小孩和大人对生命体验的一次次组队旅行,小孩会给出浓烈的情感、天马行空的想象、作为旅行如何“有趣”的向导。大人会去扩大视野、寻求更有力的表达、对地图进行探索与重构。在旅行的空隙,小孩还会兴致勃勃奔向别的小孩,邀请朋友们下次一起参与,大人也会去寻找更大的世界,探讨意义和启发,虽然有时候小孩和大人会有些争执,甚至在某些旅行里一拍两散,但大体上,她们是亲密无间的。
但我也能感觉到,在这场小孩和大人的合作中,大人有在拖小孩的“后腿”,作为大人的身份时,我还不是那么丰富与博学,探索路线时会磕磕绊绊,提供保障时会捉襟见肘,很多次都无法把小孩“感悟”到的故事与情绪,顺利地以文字落地,所以我对谈“创作”总是慌慌张张,因为我的写作更多是依靠代表童年的那个小孩的敏锐与关照,甚至就是在记录和变幻我“童年”的体验。我总会很担心,在作为大人的我还没能积累足够多的认识、情感和文学素养前,小孩已经嫌弃地跑了,我更担心这个大人会慢慢变得麻木,甚至漠视这个小孩,让她悲伤地随着时间一起流逝。但是幸亏,每一次在小孩的带领下开始一个故事,每次一起去一个更大的世界,每一次写下自己的真实与幻想,都是对这个小孩模样的一次清晰与确认,都会让她留得更久。
希望我童年的小孩可以给这个略苦闷的大人多一点成长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