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文艺》2022年第11期｜张映姝：俯身向白（8首）
《黄刺玫》
一个闯入者，撞开
时光之门。譬如
云层燃烧的黄昏
她的宁静，是鼎沸人声的
休止符。百分之一秒的速度
她的喜悦，涵盖省略号的
无极限……一匹马，在头脑中
奔跑。像喀纳斯湖畔
晨光中的剪影。哒哒蹄声
飞越千里山河，憩息于
一株黄刺梅的枝头
它不属于这里。我也是
一个过客。这些重瓣的黄花
奔向一场无法掌控的结局
花事荼蘼，芬芳正好
虫鸣细碎如小雨
而月亮，猛然跳出梢头
人间，瞬间就清亮了
《雪中的白番红花》
我们逆风前行，从晴朗
到雨水如注。盘山而上
从绿色走向白色
一场大雪，将四月还原为
冬天。那拉提笼盖人世的
悲伤。五个身影跋涉于风雪
仿若童话的虚幻，仿若小说的
真实。除了白，还是白
此刻，投身于白，最好的策略
就像白之下的你
紧紧裹住自己的你
我俯身向白。天呀——
你微弱的白，钻出威严的
白色大地。你裹紧的白里
透着暗红的纹理
我隐隐听见，身体里
血液的澎湃
万物仁慈啊，将这天地间的
大道演示于我，一个渺小的自然主义者
《登博格达观景台》
巨大的蝉鸣，从一只耳朵传递到
另一只耳朵，击溃想象之实
一只野兔的跳跃，自由之舞的片段
搅动记忆之潭的一滴水
夕阳隐退，带走羊咩、狗吠
和风长长的裙裾
只有谜样的云层，引领一条发白的路
通向群山的黢黑和腹地
停下脚步，像不远的某个春日
在另一座山
让郁金香、海罂粟奇迹般开放
让针芒刺入小心的手指
让那只槲鸫惊飞而去
当不同的景物，拥有相同的本质
这个夜晚，下一个黎明
你，才回到自身
重塑同一个你
《肖夹克》
一路向北，和田河
一路向南，阿克苏河
一路向东，叶尔羌河
每一朵雪花的轻盈，裹挟千里奔袭的沉重
每一块冰川的钢蓝，冰凉万亩沙海的狂躁
唯一的方向——向东，向东
肖夹克，三江汇流之地
所有的水，获得一个崭新的名字——塔里木
恰如你的词，丢失在母语的汪洋
而你的命，奔腾在泥沙俱下的汪洋
站在你的心跳之上，蓝天之下
我们看不清，掠过水面的鸟儿
从浑浊的河水叼起什么
起伏的芦苇，它的根
是否快被流水的力量拔起
浩大的水，这场景
多像一个字——人
多像一个词——人民
多像一个满面风尘的——英雄
《甘 草》
琼库什台有江山之美
你来，仿若未来
若没有断肠之伤，也许疼和爱
只差了一秒
那么，留下你的暖，你的胃
和盘山路的眩晕、失重
以极端的方式，让时钟
停摆三次，或者360秒
如果永远只是多一秒
我拥有的，不过是路边那株甘草
沉默的甜蜜和忧伤
《捡樱桃李的女人》
她相信几小时前味蕾攫取的酸甜
像品味爱情澎湃后的余味
她一枚一枚捡拾雪地上的红果子
这些小小的灯笼，燃烧的火苗
挂在光秃的枝头，残酷，又浪费
她把自己当作一只留鸟
一粒一粒，啄食那些摇落的命运
她知道，天命不可违
枝头上的果实，逃不过干尸的结局
坠落的，可能摔成一摊惊心的血红
一枚果实的圆满多么不易
她发出轻轻的叹息。像是昨夜
那声叹息的尾声
她一枚一枚捡起那些滚落的
完整的樱桃李。就像把那些叹息
一声声收藏在黑暗里
《别赤亭》
刮过戈壁的风，埋伏骏马的嘶鸣
千年的葡萄树成精，在岁月的佛音中
修行、悟道
羊群的肥尾巴，晃动一个王朝的繁华
狼烟呢，就从此刻划过的鹰翅
鹰翅掠过的巨大气流
鹰眼迸射的野心
鹰爪张开后的致命一击
搜索，捕捉
一座唐城的孤独
一座烽燧的沉重
只有时光能够容忍、承受
我把自己，膨胀成一个宇宙
也只能装下它，烈日下的
一个午后的荒凉和干渴
《野郁金香》
她的名字，可以补偿
另一种小失落。野杏花
夭折。暴雪锋利如豹爪
而春光在风中奔跑
她的一朵，可以安妥
放大的惊喜。惹人怜爱的
黄色花盏，无法逃离
猎人的锐目。还有一个
信誓旦旦的诺言
她，与顶冰花、毛茛相伴
我们的寻觅，与透明的光
轻盈、温暖。一朵，一朵
无形之手，把旁逸的
心思轻轻牵回
一场名副其实的花见，要有美酒
她已托举着一万朵杯盏，款款细步
要有明媚之光，清新之风
要有低眉，巧笑
和诗一般的话语。只是
峰回路转间的蓦然回首
那么，就安放游牧的魂灵
于此，一盏盏花灯的芯
静静地，投入，燃烧
【作者简介：张映姝，诗人。已发表诗歌、随笔、剧本等一百五十多万字，作品多次被转载并入选几十种年度选本。出版诗集《沙漏》《西域花事》《草木有言》。曾获《红豆》2017—2018年度诗歌奖、首届海东青诗歌奖银奖等奖项。近年专注于植物诗歌和自然随笔的写作。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