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野读书会·新作系列NO.4—— 葛亮《燕食记》:百年粤港城市变迁中的人情世态
自2022年春季学期开始,暨南大学文学院中国语言文学系推出读书会讨论式教学创新课程。为纪念暨南大学校史上最具影响力的文艺社团“秋野社”,本课程取名为“秋野读书会”,并分作经典阅读和新作阅读两大系列。经典阅读系列以课程形式春季学期两周一次开展,新作系列以课外形式不定期举行。
2022年10月21日晚,秋野读书会“新作系列”第四期顺利开展。本期读书会由唐诗人老师主持,特邀赵普光老师参与点评,文学院本科生赵婷、林思仪、朱苑盈、梁恩琪、钟耀祖、李秋平、邓若晴、丁春华、邓芷瑶、梅傲雪、肖轶颖、徐文清、余睿等同学参加讨论,围绕着作家葛亮长篇小说《燕食记》展开探讨。
“一切都源于饥饿的舌头”
“三餐惹味处,半部岭南史。”本次讨论开始,李秋平同学认为《燕食记》可以算得上是“日常生活中的史诗”,并从题目含义出发,分别在味觉,语言及人与食物的关系等方面进行了解读。“燕食,谓日中与夕食。”显然小说已将原意不断拓展,将人的一日三餐不仅看作是温饱,更看作是生活的方式与情感链接的载体。虾饺、点心、素斋宴,广府菜、江浙菜、到鸳鸯月饼,当中种种美食从做法到描绘,都以精致的刻画呈现出食物的风味,这是用细节堆砌而来的味觉之“真”。粤方言的运用,白话夹杂在叙事里,又给了人一种南方地域亲切的“真”。加之以“真情”的画龙点睛,就像是“待鹤鸣”里寄托的爱与悲,淡味中包含着浓郁的情感,最终将食物的风味核心归结到“熬”之一字。这一出“燕食”,熬得不仅是食物美味,更是众多师傅在大历史变迁中淡然应对的坚韧,也是日常生活里藏着的至真的本味。
正如李秋平所言,一出“燕食”,熬的不仅是日常盛宴,更是人间冷暖。围绕“燕食”,其他同学发表了不同的观点。徐文清同学认为,《燕食记》通过语言与文字的结合,营造了“垂涎欲滴”、“氤氲满纸”的效果;通过对食物极致的追求,重新唤醒现代快节奏生活下人们麻木的感官以及对美好事物的向往。邓芷瑶同学认为,《燕食记》通过今人的回忆筑构起史实的“幻象”,由延续至今的美食所遗存的温度,重新联结起时隔百年的历史情怀。这份由舌尖带来的“回甘”,延绵向他们共同的文化根属。葛亮把集体记忆与共通情结揉进个体生命血肉的生长中,抒的是人之常情,写的是百味人生。
饮食叙事:温柔的冲击力
梁恩琪同学认为,对于葛亮而言,饮食,在这时代的磨砺中,犹如一枚切片,质地醇厚而砥实,但是边缘确实锋利,“在切片里,藏着时间与空间的契约,藏着一些人,与一些事。”在阅读全文后,她觉得文中的食物作为一个意象群,在时间维度、空间维度和社会文化维度上都有深刻的象征意义。葛亮通过食物的这三个内向维度,表达出一种温柔的冲击力。其对食物本身的描写并不是锋利的,而是细腻的、真实可触的、质朴的,但却也充分利用了食物本身的容纳能力,把作者自身的感情以及历史、文化等都包裹在每一份食物中,让读者能够很舒适地、不困难地跟随食物去了解一段时代、了解一种文化,也能有所思考、有所治愈。
钟耀祖同学认为,“以饮食写世情”或许是《燕食记》的归旨所在,但反过来看,“以世情写饮食”却能够恰到好处地概括《燕食记》书写岭南佳肴的叙事形式:葛亮充分发挥小说的叙事功能,借助历史推移、地域流徙、人事变迁来讲述一个关于饮食的故事,让一道道静待描述的美食佳肴,随着情节的发展被逐一讲述,被逐一呈现,最终在小说中形成一种“以小说叙述世情,以世情书写饮食,并从中发现生活情理与美感”的味道诗学。
百年粤港社会变迁中的人情世态
邓若晴同学认为,《燕食记》着眼于岭南饮食文化,以舒缓平和的笔调书写了近百年来粤港社会变迁下的众生百态。风云变幻之际,不变的是食物里承载的情感和回忆,是生命流转中几代人对于饮食文化和自身品格的坚守。味觉记忆能够穿越时间和空间,蕴藏着人与人之间的缘分与情义,抚慰着动荡时代下失意与落寞的人。在葛亮静水深流的叙事美学中,在对传统饮食文化的回望中,人情世态在人间烟火气里发酵,炼出家国情、师徒情、爱情、友情,这便是风味人间。
丁春华同学认为,《燕食记》中“江南岭南风味好”,看似将江南菜和岭南菜对举,意在通过两种风味各异的饮食文化,表现香港融合的饮食文化。但似乎可以看出的是,作者对于江南菜和岭南菜的地位安排并不平等:味道是人与人交际的重要途径,但岭南菜在上阕与世俗人情的结合高于江南菜在下阕的程度;岭南菜以味道在香港的商业红海中杀出自己的地位,而本帮菜依赖邵公或者谢醒的资本支持,没有靠味道获得独立;岭南菜的代表人物荣贻生传奇般的形象也有着高过本帮菜的神圣性,五举的叛逃一度撑起了本帮菜馆,暗示本帮菜在香港的发展离不开岭南菜的改造。作者仍旧在以粤菜的立场主动接纳沪菜的融合。
饮食是动荡人世间坚固的桥梁
肖轶颖、朱苑盈同学针对“饮食”与“人物”的关系,阐发了不同的思考。肖轶颖同学认为,叶凤池、荣贻生、陈五举这三代人分别为各自时间维度的一点,以炒莲蓉这门手艺为线而相连,各自联系八方食客。以日常的人间烟火气裹挟社会百年变迁,勾勒出一幅蓬勃的世态画卷。朱苑盈同学认为,荣贻生和陈五举师徒二人,都是不明自己身世的人。这种身份的未知即是根脉的缺失,那么对根脉的追索便成为一种必然。对于厨师而言,他们的根就是食物。岭南文化是移动的、流转的。怎么去找根基?应该抓住岭南的食物。饮食是动荡人世间坚固的桥梁,连接移动的人心、流转的精神,牵引出渐渐没落的传统文化和历史记忆。
梅傲雪同学说,《燕食记》有意从经典歌曲、菜肴等客体的角度来记录过去的时代。此外,她认为《燕食记》里的人物各有执念和追求,且对执念的执着甚于一切,一如尘世间的人们。例如慧生冒死也要拿回月傅的手镯;荣贻生、五举、谢醒师徒三人彼此纠葛怨怼,念念不忘。而作者为人物特别设计了圆满的结局,则喻示作者想要为读者传达的信念和精神:即人世间为各自执念碌碌奔波的人们,终有一天也能迎来各自精神的实现与圆满。
味觉关乎历史中个人生命体验的完整度
林思仪同学说,葛亮是一个专注的味道收集者,穿梭于上百年间的香港茶楼,打捞起一个又一个,无味而有味的光景,让味觉成为支撑起《燕食记》的一个关键元素。味觉中蕴含大小历史,个体在历史交接之处暗自下定决心,在时间中积攒足够立身的分量。此外,味觉又关乎着历史中个人生命体验的完整度,包容了人的诸多期许,在兵荒马乱的岁月里,为失落了体面的人们的黯然之瞬亮起光。
赵婷同学概括前面同学的发言后,补充说“食物”在《燕食记》中起到的叙事作用不遑多论。《燕食记》中,人们是在做饭,也是在做人。制作美食的诀窍,也是为人处世的道理。例如,阿爷教导五举,制作叉烧包时要“三分做,七分蒸”,但做人的时候却要倒过来,“三分做”才是做人的基地。再例如,荣师傅最初只教五举不停地揉面,学习的不仅是酥皮的制作技巧,更是要挫去他身上的轻浮气,让他变得沉稳。如此种种,不甚枚举。除了食物,厨师与食客身上也体现着我们的民族精神气质。在这里,既有刻苦钻研的匠人精神,又有闲适雅致的文人意趣,有政客们的血性与欲望,有民间侠义之风,也有普通百姓之间守望相助的温情。不妨说,这种以某种物象为介质,将个人经历、历史传奇与民族精神气质连缀在一起,已经成为了葛亮长篇小说独特的写作策略。通过这种策略描摹出仁义礼智信的传统理想化人格,也成为葛亮不少小说一致的追求。
最后,余睿同学从框架入手,认为《燕食记》封面两句话相互呼应点明了本书的谋篇,且章题和题记几乎是每章内容的凝华;如第三章章题为太史春秋,内容起于秋季太史府宴客,止于春季九太太之死,讲述了太史府的历史,与章题呼应。表现出太史府的兴盛不在乎器,而在乎流传的文化,与题记照应。可以说,整书的谋篇布局都相当讲究。
文学批评要有“站立的姿态”
讲座最后,赵普光老师对同学们的发言进行了点评,对《燕食记》进行了进一步的阐发。赵老师肯定了同学们对《燕食记》“日常叙事”“饮食叙事”等角度的解读,同时也指出了同学们思考中的不足,建议同学们在阅读中尽可能地“敞开自己”的生命体验。赵老师提出,作为人文学科的学生,在阅读中应培养几种“感觉”。第一是培养文学阅读的“历史感”;阅读时除了需要对文本中“今年”、“一个甲子”等时间概念敏感外,也要对自己或人物处在历史上什么位置有大概的认识;第二,培养对语言、文字的“挑剔感”。文学是语言的艺术,抛开语言就没有文学,文学的妙处尽在语言中,文学阅读应敏锐意识到作者在语言运用上的精雕细刻;第三,文学批评要注重“站立的姿态”,要有怀疑精神、批判精神,尝试发现文本可能存在的问题。赵老师希望同学们都能用审慎的姿态去阅读,更加客观地去理解、分析文本。
本次读书会由唐诗人老师主持,唐老师在主持过程中,结合同学们的发言,从多个角度进行了拓展。比如在讨论小说中的人物形象时,有同学提到小说中荣师傅形象的传奇色彩,唐老师延伸启发同学们进一步思考《燕食记》小说综合了哪些通俗文学的叙事特征,包括探讨荣师傅形象是否过于传奇,这种借鉴武侠小说英雄形象的叙事,给小说人物带来了怎样的效果,如果不这样塑造,如何调整可以更为理想。还如有同学分析《燕食记》的饮食文化叙事问题时,唐老师结合当前文学界流行的文化叙事,提醒同学们去思考文化叙事与注重人物塑造的人性叙事之间的关系。此外,唐老师也多次鼓励同学们多谈谈小说可能存在的问题,比如指出读者可能很感兴趣的司徒云重这个形象,小说塑造得比较弱等等。
读书会最后,唐老师肯定了本次读书会的发言质量,并再次强调了秋野新作系列读书会的基本宗旨。讨论新作,是想听到同学们最真实的、有生命体验的声音;同时,也是想训练同学们的审美阐释和理论分析能力,为大家提供一个将课堂所学理论知识活学活用的“第二课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