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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柿”事大不同
来源:北京晚报 | 何频  2022年11月29日08:31

修武人读“柿”有两个音,都不标准——说柿饼、柿醋、柿炒面时读“sì”,说一个单字呢?则读“sōu”。只有对客人推销柿子产品的时候,才模仿普通话的声调,略微刻板地说“shì”。

十月“小阳春”,正是南太行红叶满山的时候,全国很多地方都在晒应季的红柿子,推销柿子类的产品。修武的洼村人今秋也开始通过小视频推销柿子,虽然红疙瘩瘩红柿子红满了天,但视频点击量稍逊风骚,未及网红。

闲来对比各地出产的柿饼,发现南太行的柿饼与南方的柿饼有很大不同。虽然都要去皮,但从晾晒开始,便出现了分歧。

桂林与闽南人家晒柿饼,与皖南一样,用竹匾的多;陕西和山东,是吊在线绳上张挂起来。南太行晒柿饼多用“箔”,说是苇箔,其实是用高粱秆编成的,仿佛一张很厚、很粗糙的大席子,用的时候摊开,不用的时候就卷起来。更具特色的,是用浅山区生长的野皂角,野皂角和黄荆山枣属一类,统谓“荆棘”。晒柿饼时,到地头把野皂角割下,束住大头披开,好似蓑衣,又像豪猪剥了皮,在横杆上并排挂起。接着,把去了皮的裸柿逐个往皂角刺一样的大小圪针上扎。霜降与立冬之间,山村里高高低低,一铺一排、一披一挂晒柿饼,这风景最宜入画。

晒柿饼需要半个月左右。夜里冷风吹,白天太阳晒,柿子变色了、变小了,里面的柿瓤儿被包裹好了,风干成果脯形状了。别急!要逐个够下来,一筐一筐、一簸箕一簸箕地放到屋内的大粗缸里层层叠叠压着,上头用笼布包住,再盖上盖子捂。

再往下,就要靠手艺、靠功夫了。三五天一个翻腾,把捂过的柿子摊到平顶房的苇箔上“吃风”。这当然要看天气,大晴天才晒哩。风一吹,眼看着浅而白的柿霜变戏法似的出了一层。接着,再放回大粗缸里捂,反复两三次,柿饼便做成了。好柿饼都是“捂”出来的,捂出来的柿饼柔软,土话叫“瓤活”,厚厚的柿霜像白面,咬一口嘴唇上挂白。柿霜是好东西,如果害了口腔溃疡,吃几个柿饼,或者撒一点柿霜,比服用维生素见效快。

南方的柿饼则是“捏”出来的,晒一次捏一次,捏成浅窝窝形状。除此之外还有吊柿子。白霜若有若无,只是用柿子制成的果脯而已。小视频里见河北人卖柿饼,没有白霜的叫“柿桃”,有白霜才叫“柿饼”,有的游客不识货,嫌带霜的柿饼不干净。老家人不兴吃柿桃,尽管它很甜、很软,老人们说,吃柿桃吃多了,“淘话不出来”!

原本够柿子都在秋末冬初,这是农人最后一项秋季劳作。但由于气候的变化,现在种麦的时间推迟了,农人提前够柿子,卖烘柿并制作柿饼。够柿子时总有柿子意外落地,磕磕碰碰弄伤了;破相的柿子,只能切开晒柿瓣儿,再就是酿柿子醋。

烂了皮的柿子,特别是软柿子,一部分也用来酿柿子醋。各家都有专门的酿醋缸,天然的东西一般不必清洗,直接放到酿醋缸里,加干净水,新旧续接,吃醋用碗舀就是了。柿子醋清浅似芳香四溢的白酒,但酸得让你皱眉。什么时候换底呢?春天,开春点豆栽红薯的时候!趁着太阳好,把酿醋缸清理一下,洗洗缸底。泡了一整个冬天的发酵过的柿子,有的暄暄腾腾,有的四四方方、有模有样,还可以吃,只龇牙咧嘴地吃一点便放弃了。

柿炒面,不足为外人道也。南方人说柿子皮干了可以当成除味剂,这简直是暴殄天物,柿子皮可以用来做柿皮炒面。柿炒面和柿皮炒面不一样——软柿子与秕谷子、谷糠、红薯(也用未长好的嫩玉米棒)搅在一起,在大碾盘上推,轧在一起晾晒,晒干了磨成面就是柿炒面。柿皮炒面则是将制作柿饼时旋下来的柿皮堆在墙头或屋角任风吹,到过年,柿皮风干了、冻焦了,就放到煮肉和蒸年馍的大锅里炒,再磨碎。柿皮磨不成细面,只是细小颗粒状,但用它蒸花卷馍最好吃。村子里有传说,当年滚荒年的时候,别人家没吃的差不多跑光了,唯有一家人不动声色。原来,他们当家的深谋远虑,用一季一季的柿炒面在窑洞里暗自打了一堵隔断墙,待荒年到来时一点点取,掺着野菜杂粮度日。

记得上世纪七十年代的冬天,学校的课间操总是闹哄哄的,有人靠着墙晒太阳,有人跳绳、挤老干,也有人从棉袄口袋里取出一手窝的柿炒面,放到嘴里吞咽,结果一下子呛住了,连声咳嗽,眼泪都流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