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的骑驴咏叹调
艺术史上,有人将徐渭称为中国的梵高。虽然徐渭比梵高早生了300年,但这两位伟大的艺术家,人生履历有惊人的相似之处。两人都患有不同程度的狂躁症,并且都做出过伤害耳朵的举动。梵高是割了自己的耳朵,而徐渭是用一根长钉钉进耳朵里,企图自尽。二人的艺术也都可以用一个词概括——惊世骇俗。
所谓不疯魔,不成活。徐渭是让明代艺术焕发出耀眼光芒的疯子。他以我行我素、傲视一切的性情,抖落了旁人的目光,我笔写我心,彻底解放了笔墨。最具代表性的,是《墨葡萄图》。《驴背吟诗图》虽然相对比较保守,但也是明显的天才手笔、徐渭风格。
徐渭没去过灞桥,却熟悉“灞桥驴背”的典故,不然不会有这幅《驴背吟诗图》。
大唐,长安城东边的灞桥是送别亲友之地,广植垂柳。柳枝依依,似离情别怨。柳,留,想留却不能留,只好写诗寄怀。宋代孙光宪《北梦琐言》记载,有人问唐昭宗时期宰相、诗人郑綮:“相国近有新诗否?”对曰:“诗思在灞桥风雪中驴子背上,此处何以得之?”“灞桥风雪驴背”因而成为一个美学概念和经典意象。
诗人孟浩然常冒雪骑驴寻梅,也说过:“吾诗思在灞桥风雪中驴背上。”后来的李贺、孟郊、贾岛等人都觉得风雅,纷纷效法。
印象深的,诗人陆游《剑门道中遇微雨》很有意境:“衣上征尘杂酒痕,远游无处不消魂。此身合是诗人未?细雨骑驴入剑门。”细雨中,诗人骑着驴,入陡峭的剑门关。给我们无尽萧索的意味。
古代文人书生不擅长骑马。马多用于战争,市场价格高,文人多贫,只好以驴子代替。并且,驴子行走速度慢,便于吟诗思索。久而久之,旅途的颠簸、驴子的耐性和隐忍,都成了古代文人生涯的隐喻。
回到这幅画。才子徐渭的人生是不得意的,所谓“八考不中、九死还活、七载牢狱、终生潦倒”。徐渭年轻时曾有过征战沙场的雄心,他的履历中,标明其“军事家”的身份。他“知兵,好奇计”,曾协助胡宗宪擒获倭寇首领。但最后定格在他心灵史中的形象,并不是戎马生涯的高光时刻,而是骑在驴背上赋诗的潦倒文人。
晚年,潦倒文人徐渭越是处境边缘,越是不向世俗低头。正是这种狂与倔,成就了他的大写意艺术。
《驴背吟诗图》中,驴子的脚步那么轻快,轻快得仿佛飘在云端,一点也没有艰难和迟滞,尽显狂态。驴背上的这位诗人,寥寥几笔,五官清淡得几乎要消失。然而,并没有流于轻浮,反而是目光炯炯有神态,充满灵性。徐渭将“减笔”的技巧发挥到了极致。下笔的准确性,令人惊叹。
徐渭擅长狂草,常以书法入画。左上方的树枝便是随性破碎而潦草。你不知道他从哪里抽出了万物的筋骨。这样的“减笔”,又是铤而走险。冒险之于他,并不需要久久谋划,而是天然地充满他浑身每一个细胞。老子说:“我有三宝,持而保之:一曰慈,二曰俭,三曰不敢为天下先。”徐渭却有着天生的反骨,不相信“抱朴守拙”那套定理,反其“道”而行之,语不惊人死不休。
这样的人,生活中或许我们不想靠近,亦不敢追随,却极度欣赏着他的艺术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