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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文学》2022年第11期|修新羽:通行(节选)
来源:《青年文学》2022年第11期 | 修新羽  2022年12月13日08:19

修新羽:一九九三年生于山东青岛,清华大学哲学硕士。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于《十月》《青年文学》《花城》《上海文学》《天涯》《芙蓉》等刊。曾获《解放军文艺》优秀作品奖、第四届老舍青年戏剧文学奖等奖项。

通行

文/修新羽

这是最好不过的机会。田浩说,首先,陆阿姨确实做错了,你的要求合情合理;其次,你是雇主,就算双方闹得不开心,也可以把她辞退,此生此世永不再见。你已经站在了道德和经济的双重制高点上,要是还张不开口,那只说明了一件事,你注定天天受欺负。

怎么受欺负?她换好衣服打算出门,周身燥热,极有耐心地询问。受谁欺负?

谈了三年恋爱,我还不了解你是什么人?

是什么人呢?她走过来,亲吻他侧脸。当然是你的心上人啦。

田浩并没有回应这个玩笑,而是从沙发上起身,按住她双肩。仔细看的时候,她发现田浩脸上浮现出一种乌云般的神情。请你严肃一些,因为这生死攸关。举个不恰当的例子,今晚你去参加跨年活动,假如活动时发生了踩踏事故,假如事故里有人员伤亡,死的八成会是你——你是踩踏事故中最容易死掉的那种人。

有必要说得这么难听吗?

难听是难听了点儿,但这么说你最容易明白。喜欢凑热闹,喜欢往人多的地方去,与其踩别人,宁可别人来踩你。你就是这么一个人,我已经把你看明白了。

你非要我和陆阿姨吵架,是不是?她擦也不擦额前的虚汗,杵在客厅中央。

准确点儿说,是要你学会维护个人利益。毕竟我们要结婚的,你的利益也是我的利益。

是呀,她说,也有道理。她随后出了门,和同事一起参加城北广场的跨年庆典。周围人齐声倒数,新年降临,烟花如雨,而她依旧陷在田浩的话里。雇主,利益,制高点,都是些硌人的词语。还有死,为什么田浩总和她母亲一样,如此轻易把“死”挂在嘴边?烟花时亮时灭,周围人的面色随之明晦不定,她渐渐觉出几分寒冷。

回家后,田浩已经睡了。浴室湿漉漉,一团头发缠在下水口,她自己的头发。这一切都让她厌倦,尽管在年底刚开始同居时,他们还兴致勃勃,共享着一套作息,一个胃,两颗心脏。他们手拉手躺在床上,承诺要彼此陪伴,共同面对所有难题,结婚,生育,青春期,更年期,老花眼,高血压,心脏搭桥,血管硬化,髋部骨折。

而在最初,在所有难题之前,他们要打扫房间。

衣物放进洗衣机,碗筷放进洗碗机,扫地机器人塞进充电口,现代社会的家务,一切皆有章法。同居后的第三周,田浩从沙发缝里抠出两支中性笔,在鞋柜底部摸出一张银行卡、一管护手霜。

周末大扫除吧,她说。想起几次匆忙的随手一放,匆忙与匆忙堆积成了混乱。正好不用加班,也没什么其他事儿,咱们一起收拾。

周末是用来休息的。田浩语气平和,不是抗议,陈述事实而已。他蹲下身,拿牙签从空调遥控器上剔出一小枚饼干屑,盯着看了一会儿。还是请保洁吧。

田浩看饼干屑的时候,她也在看田浩,猜测他最后的决定。要不要请她母亲过来帮忙?“周末是用来休息的。”倘若她把田浩的话学给母亲,母亲定会言之凿凿地反驳:双手还是用来劳动的呢!擦桌子扫地还用别人伺候?不如把钱给我,我上门给你当用人,管吃管住就行。

许多同事就是这样安排的,生完孩子后把父母从老家接来,说要共享天伦之乐,其实是看中了老人勤快的手脚,哪怕帮着买买菜、换换床单呢?她暗自不想领受这恩情,因为她绝不愿意年老以后带孙辈,前面占了便宜,后面免不了会心虚,觉得有债要还。

还是请保洁最为合理。还是劳务雇佣的关系简单清爽,无须计入任何道德成本。

他们下载了家政软件,在一群二十多岁、将将大学毕业的“王阿姨”“李阿姨”之间来回对比,然后谢天谢地,邻居把陆阿姨的名片推过来,进行了一番热烈夸赞。前几年他家生完二胎,兵荒马乱,不得不请外援。镶钻手表被偷过,限量版马克杯摔烂了好几个,这才遇到陆阿姨,连阳台上金钱树的叶子都会一片一片擦干净。陆阿姨仿佛天生就是阿姨,去年四十五岁,今年四十五岁,明年四十五岁,一生下来就四十五岁,手脚麻利,知根知底。

还是陆阿姨好,还是陆阿姨最合适。

每周六中午十一点,陆阿姨准时光临,两小时内搞定一切。她和田浩过了一段轻松日子,刚要放下心,疫情又紧张起来,再好的陆阿姨也还是被封在小区门外。给居委会打了电话,工作人员苦口婆心:保洁员流动性强,属于高危群体的,麻烦您忍忍。

她只能忍忍。田浩和朋友在楼下踢球的时候,她拿出半个周末,洗衣服、换床单、收拾桌面。地板用消毒水擦一遍,用蒸汽拖把擦一遍。擦到书桌底下的墙角,手感不对。拿起来看看,深色抹布已经被灰尘蘸成铅白。用手指摸了摸地面,更笃定那里从没被清理过。

偷懒还是粗心?她起身回到卫生间,把抹布搭在水池边,凝视着镜中的自己,眉毛深皱,嘴角紧绷。称职的阿姨在他们这里表现不佳,南橘北枳,难说有没有她的责任。管理上出了问题,沟通上出了问题,或者,至少是验工时出了问题?——陆阿姨每次都问她是否满意,她每次都不好意思当面检查,只是潦草看过几眼,喊几声“辛苦您了”。

该不该跟陆阿姨讲一下?那天晚上,她只是随口抱怨几句,田浩却认真起来,上纲上线,还翻出了她读书时期的旧账:没忍心拒绝室友,连续三个暑假被拉去偏远山区支教,什么大厂实习都没顾上。

毕业后人家申请了哈佛大学教育学院,她却遇到“双减”政策,教育行业大裁员,手里的教师资格证没起半分用处,急匆匆进了国企当文员。当年他们白天带课,晚上还要加班加点地讨论怎么优化课程,希望这些孩子能考上高中,继而考上大学。考大学能赚多少钱?孩子们举手提问。下课后有小女孩凑过来说,老师老师,我发卡上有好几颗爱心,你说好不好看。

就当是练习一下怎么提要求,或者,练习一下生气吧,你连生气都不会。那天晚上,田浩边说,边伸手揽住她,下巴的胡楂贴住她额头,带来些微刺痛。怎么连生气都不会呢?

真应该让田浩把这句话重复几遍,她想,录下来,然后播给母亲听。因为母亲总是怀着相反的、不切实际的期待,希望她彻底忘掉如何生气。否则谁会娶你?母亲说。一遍又一遍。仿佛洞悉了婚姻的全部秘密。要温柔,要擅长做饭做家务,而且务必要擦亮眼睛。找你爸这样的会被拖累死,找有本事的才能驶入快车道,坐上热气球,飞到天上,过神仙日子。

二十出头的时候,这些话她总是听听算了,没有往深处想。临近三十岁开始相亲,咂摸着话里的逻辑,她才意识到,其实母亲并不知道热气球是靠什么点火的,也不知道一只热气球的吊篮上能坐多少人。像她这样单亲家庭的女孩,根本是“劣等公民”。没人会耐心分辨她父母谁拖累了谁,只会觉得她家庭不完整,性格大概率有缺陷。有几次,对方还热情主动地帮她分析心理问题。

父母离婚的时候,你还很小吧?

她咬着吸管,模糊应对。嗯,没什么印象。

我就知道,男人说,视线在她嘴唇上流连。我高中同桌也是单亲家庭,五六岁爸妈就离婚了,跟着母亲生活。你们很像,笑起来都很好看。

绕了半天,原来是为了夸我好看!她被这笨拙的夸赞逗笑了,故意笑得久一些,强调着:其实呢,单亲家庭和单亲家庭是不一样的。男人挥手喊来服务员,又加了两份特色甜点。吃完饭,他坚持把她送到地铁站,路旁的梧桐树一叶一叶把灯光遮住。

什么样的笑容最好看呢?车进站了,隆隆作响,男人扯住她胳膊,凑到她耳边说,讨好的笑容。

那时她刚刚开始相亲,不知道怎么应付这类情况,只能讨好地抽回胳膊,在想象中讨好地抽了男人一巴掌,然后转过身,讨好地踏上末班车。车厢里没多少乘客,各自恍惚地刷着手机,对任何事情都见怪不怪。她挑了个靠边位置坐下,昏昏睡去,醒来的时候车还在往前开。

后来,她也见怪不怪。

心理学认为,红色衣物容易让人产生好感。她备齐红外套、红裙子、红提包,轮番上阵。和田浩见面是冬天,她裹着红围巾,颇具技巧地把优势一一抖搂出来:中文专业,教师资格证,体制内工作,没谈过恋爱。在一起后却发现,这些田浩好像并不在乎。

喜欢我什么?有一次,她撒娇地询问。喜欢你高,他半真半假地说,我喜欢高的。她将信将疑,俯视瘫坐在沙发上玩游戏的田浩。难道真有人把婚姻当儿戏?

田浩确实有任性的资本,毕竟他是城北本地人,家里两套房子加起来一千多万,玩着闹着都足够糊口。

而她呢,却是一棵不想当苹果树的苹果树。发芽前自以为是松柏,抽枝时觉得桃子李子也行,后来开花了,看着有点儿像苹果花。最后不可改变地、终究地结出一颗颗苹果来,健康实惠,任人采摘。路过的人感慨道,原来是苹果呀!

是呀,本来就是一棵苹果树。

不仅是她,身边那些看起来是玫瑰、樱花、檀木的同学,纷纷也都长成了苹果,十周年线上聚会成了红苹果乐园。大家聊疫情,聊狗猫,聊婚恋。大家都认可这样的道理:最好还是不要结婚,结了婚也不要太早生孩子。就算结了婚生了孩子,最后最后的底线也是不要做家务。——“没有什么工作能比永远重复的家务劳动更像西西弗斯所受的折磨了:干净的东西变脏,脏的东西又被搞干净,周而复始,日复一日。”

只要一小笔费用,他们就能把自己应受的折磨转移给别人。

疫情平缓下来,管理不再严格,田浩一大早就赶到外地出差,陆阿姨则在中午到来。进门就换好鞋套,仿佛察觉到什么,比平时更热情地跟她打招呼,胸口糊着张明黄色贴纸,“今日已核酸”。

热吧?

有点儿。

天空灰突突的,有没有扬尘?

主要是柳絮,满街都是。

陆阿姨退回走廊,象征性在全身扑打了几下,仿佛要把所有尘土与柳絮关在门外。关是关不住的,城北春天就这样,从不让人消消停停地看花看柳。

和往日一样,她们寒暄几句,之后绝不多言,各自忙碌。有些工作专门留给周六下午,在陆阿姨洗抹布、叠被子的时候,她写周报、整理文件。

每次都是先打扫厨房。其实也没什么好打扫,田浩天天加班,她在单位吃食堂,家里连炊具都没备齐,只囤了些罐头、泡面和自热锅。有段时间冰箱特别满,因为她带田浩回家过年,被母亲塞了一行李箱土特产,回城北后又接连收到十斤荔浦芋头、一箱爱媛橙、五斤牛肉丸。母亲叮嘱她不要总点外卖,也要在家里做点儿大餐。她把食材填进冰箱,从朋友圈偷了几张秀厨艺的图,发过去应付。几周后一箱鲅鱼寄到门口,打开冰箱看了看,空荡干净,只剩下两大桶冰激凌。反正也没人吃,田浩说,如果你觉得浪费,下次等它们坏了再扔,早扔晚扔而已。我妈知道肯定心疼死了。别让她知道不就行了。

实在太多了,我们俩吃不完。电话里,她反复告诫母亲。

那就别在外面吃了呗,母亲说,现在疫情又——

七零八碎的东西人家也看不上,别添乱了。

没事,他看得上你就行。母亲的声音软下来,有点儿沙哑。也不是七零八碎呀,鲅鱼身子寄给了你们,头和尾我都剁下来自己吃的,好几百块钱呢。她最受不了母亲用这种腔调说话,只能转移开话题。于是隔三岔五地,依旧有食物往城北寄。后来请了陆阿姨,她盘算着把这些冗余送出去,避免浪费。千万别说送,田浩提醒道,吃坏肚子要不要赔?是处理掉,请陆阿姨帮我们把食物处理掉,算了,你别管了,我来说。

冰箱门打开了,传来窸窸窣窣的整理声。冰箱里还有东西吗?她隐约想起,可能是上周吃剩的外卖,顺手一塞,早忘了,估计已经有异味。起身去厕所,趁机看了眼厨房,地上果然放着只外卖袋,怪不好意思的,家丑被人揭开。

陆阿姨的动作里听不出任何停顿,擦搁板,洗抹布,套垃圾袋。她坐回桌前,在细碎声响中慢慢心软。还是别提那事了吧,她想,觉得自己像孩子那样任性,很不公平地把所有麻烦都扔给其他人。

遇到陆阿姨之前,麻烦都是母亲解决的,母亲请年假来城北,帮她打理家务,数清抽屉里究竟有几支口红。而在母亲未曾到来的日子里,她独自居住,小小卧室丰盛茂密,地势复杂,文胸与数据线同攀椅背,袜子与化妆棉深潜床底。唯一干净敞亮的是书柜,用于摆放各类藏品:蓝粉渐变玻璃杯,来自北海道硝子工艺店;蝉翼薄胎白瓷瓶,二十五岁生日礼物;石膏天使双手抱膝,翅膀舒展,淘宝货,十五元……

刚认识没多久,看完夜场电影后,田浩主动送她回家。房间提前收拾过,他却还是站在门口笑了半天。是不是无从下脚?她破罐子破摔,做好了被嘲讽的准备。像装置艺术,田浩脱下鞋,夸张地踮着脚走进去。像迷宫,如果我不小心碰到哪个机关,是不是整个房间就会塌下来?

后来帮她搬家的时候,田浩从桌底拖出那只收纳箱,房间并没有塌,倒是他自己紧张得要命,用酒精湿巾擦了好几遍。隔着半透明箱盖往里看,能看到无数张快递标签,“城北邮区已消杀”“已安检”“皖南安检”“二次安检通过”,黄底红字,红底白字,橙底黑字,排列组合,天南海北。

怎么搜集这玩意?

不知道,她说,突然舍不得扔了。

也是,田浩了悟般点点头,疫情闹的,这两年浑浑噩噩什么也没做,总要留下点儿纪念。

多数情况下,田浩不在意她的小爱好,不反对,也不支持。同居后的某天晚上,她还在鞋柜上找到了一沓“已安检”,浅粉色,软塌塌,边缘蜷曲如花瓣。据说是买了个移动硬盘,包装上贴得密密麻麻,收快递的同事都震惊了,他就立马决定给她带回来。她向田浩道谢,把九瓣标签投进收纳箱,作为永不枯萎的见证。

像其他大龄情侣那样,他们的恋情极为平稳。你喜欢我什么呢?后来田浩也问过她。她说,喜欢你坐过热气球。这倒是实话,毕业后他和同学去土耳其旅行,乘热气球飞越卡帕多西亚峡谷,拍回来不少照片。数以百计的热气球在清晨升高再升高。睡前他们彼此相拥,她总要把脸埋进田浩颈窝,把他的呼吸想象成风声。她也在升高。

陆阿姨走进卧室,一格一格清理地板。吸尘器功率很强,吵闹如小兽。而陆阿姨的动作正如驯兽师那样细致稳定,甚至还带点儿亲昵。确实是驯化,在一次次打扫中,陆阿姨驯化了这些物件,驯化了所有混乱拥挤的房间。

这样的陆阿姨怎么会遗漏墙角?她想,除非是故意的,或许有什么风水讲究。打开网页查了一圈,倒都说墙角必须打扫干净,否则会积聚污秽。

又或者,落满尘埃的墙角是一种象征?不管多忙多累,只要能偷到小小一墙角的懒,就留下了一小块自由。她每天上午也都要去公司茶水间冲杯咖啡,加糖加奶搅拌五分钟,盯着楼下来来往往的车辆,在搅拌中神游。

这些念头还未落定,她又回忆起那位刚调来的领导。昨天还在工作群里反复强调,即便居家办公,任何消息也要在半小时内反馈。什么是最大的美德?领导微笑着提问。参与线上会议的所有人里,唯有他开了摄像头,虚拟背景设置为公司LOGO。在工作中,最大的美德就是拿钱办事,拿了钱就要办事。

那么,她也可以做个要求别人有美德的雇主,合理地、直截了当地说出自己的要求,用短短几句话去控制另一个人的时间与心情。她花了钱,这是她应得的。这是必须的,是符合世界运行规律与能量平衡的。她不可能永远受委屈,永远对每个人亲切、温柔、有耐心。

她被近乎虚拟的愤怒充盈着,连敲打键盘的手指都肿胀起来,迟滞酸麻。

陆阿姨收拾完卧室,回到了卫生间,水流声轻柔地渗满整个房间。隔着一堵墙,这件事显得更为简单。墙角擦过了吗?她放缓语速,压低声音,书桌下面。

唔。陆阿姨应了句,态度暧昧,似是而非。

再检查检查吧。

都擦过。陆阿姨拧开水龙头,听声音是在搓洗抹布,这就准备结束了。

她把陆阿姨从卫生间里喊出来,扯出张湿巾,蹲在墙角擦了擦,举起来展示。湿巾变成深灰色,还带着几根头发。

墙角不用这么讲究,陆阿姨接过湿巾,看也没看就扔进垃圾桶。平时碰不着摸不着的,擦它做什么?

容易招螨虫。她说,回忆着之前看过的科普文章。螨虫靠灰尘皮屑为生,会在灰尘里繁殖;但那毕竟是墙角的螨虫,于生活无碍,顶多让人有点儿难受,觉得家里不干净。她是否有权因为自己的难受而苛求一位年老女性?礼貌点儿说,这甚至是她的长辈。

她定定神,坐下来继续整理周报,颇具技巧地描述着工作难度,把一小时的工作量抻成两小时,半天抻成全天。一分钟,两分钟,她们在沉默中相处了半小时。至少她在沉默,陆阿姨倒是用吸尘器、拖把、塑料盆摔摔打打地说了不少话。

不是我不勤快,最后陆阿姨憋不住,又辩解起来。前两周我没法进小区,离上次打扫有十多天了,怎么可能一点儿灰不落呢?这太苛刻了。美女,你没有生活经验,没打扫过,你不了解。

她看见陆阿姨鬓角上缀着一小点雪花般的柳絮。她依旧沉默。她把嘴里的话嚼碎,咽下去,嗓子里火辣辣的。

再说了,别家有的是生了三胎,有的是老人要照顾,你作为小年轻,有手有脚每天六点多下班了,其实就应该自己打扫。我做保洁五年多,头一回碰到你们这种年轻人!

我花了钱的,她说,一分没少你。

……

精彩全文请见《青年文学》2022年第1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