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凡达·水之道》：“炫技”之后是什
时隔13年之后，《阿凡达》系列电影第二部《阿凡达·水之道》（以下简称《阿凡达2》）于12月16日登陆中国院线，上映前夕，各种关于电影的预热和讨论出现在各大媒体和社交平台，仅预售票房就超过5000万，再一次展现出导演詹姆斯·卡梅隆的观众影响力和票房号召力。《阿凡达2》接续第一部的故事背景，讲述了为躲避人类追击，杰克一家人被迫离开族群前往岛礁族领地寻求庇护的故事，由此将故事发生的场景从森林引入海洋，为观众奉献了一场绚丽梦幻的海洋奇观。
技术与美学的融合
2010年《阿凡达2》第一次在国内上映，凭借3D技术和CG特效营造出的视听效果，为观众带来身临其境的观影体验，以致出现了一票难求、万人空巷的观影热潮。作为国内引进的第一部真正意义上的3D电影，《阿凡达2》成功推动了IMAX/3D技术在国内电影市场的普及，也引领了一场全球性的电影技术革命。经过了十余年的发展，3D、IMAX、中国巨幕、杜比等电影制作和放映技术已发展成熟，特效影厅成为许多城市影院的标配，沉浸式观影带来的新鲜感正在褪去。在这种背景下，《阿凡达2》在万众期待中高调归来，凭借对技术与美学的精良把控，将二者在银幕上实现了完美融合，在观众对各类视觉特效狂轰滥炸感到审美疲劳之时，《阿凡达2》犹如一股银幕清流， 为观者带来别样的清新感受。
《阿凡达2》同样是最新电影技术的集大成者。为获得最生动的视觉效果以及真实细腻的表演细节，该片大量镜头由演员在水下实景拍摄，并通过两台高清晰度水下摄像机进行动作捕捉，此外团队自主研发了最新的3D数字摄影系统、虚拟摄像机等多项技术。精良的拍摄和特技制作让那些远离现实的场景变得清晰可见，不论是原始森林中阳光和青草的律动，还是栩栩如生的海底生物，都在银幕前生动呈现。这一方面得益于好莱坞电影工业体系的强大支撑，而更重要的则是技术应用背后的美学观念。
不同于《变形金刚》《复仇者联盟》等好莱坞科幻大片中体现的硬核科技和机械美学，《阿凡达2》创造的海洋世界，表现是远离技术的自然美学，“水之道”这一名称便准确地传达出这种美学特征。水是自然的重要组成，也是生物赖以生存的基础，古往今来，水孕育着不同的文明，也承载着丰富的内涵。水纯净、流动、柔软的一面体现着生命的律动，同时，汹涌、澎湃、有力的一面承载着自然的力量，《阿凡达2》通过对水的刻画表现出崇尚自然、本真和生命的美学观。这种自然美学集中体现在影片的场景塑造、画面构图以及声效营造等方面。一方面，电影中蔚蓝开阔的海面，静谧深邃的海底，奇异灵动的海底生物形成了远离现代城市和工业文明的自然景观，在没有边际的海洋中，纳美人和自然万物对话，在壮阔与渺小、动与静之间，人与自然形成一种平衡，营造出和谐、神秘的意境。另一方面，杰克一家代表的森林族群在海洋部落的带领下，逐渐习得在海洋中生存的技能，不同角色都与海洋产生了奇妙的联结，体现出“与水共生”的自然理念，也正如影片中所说，“水连接世间万物”，水之道，无穷无尽，无始无终。
《阿凡达2》将电影技术和自然美学进行了完美融合，不仅推动着科幻电影视听语言和美学风格的革新，与此同时，IMAX、CINTIY、杜比等高制式的放映厅，提供了4K高清、高帧率、高亮度、高动态范围、广色域、沉浸式声效等放映条件，为观众带来沉浸式观影体验，这更加凸显了大银幕在数字时代的不可替代性，让观众回到影院，真实地感受电影。
科学和自然的辩论
影片在描绘原生海洋文明的同时，融入了导演对科学的反思。在影片中，站在纳美人对立面的是来自地球的“天空人”，地球长期遭受人类的破坏和开发，自身的生态环境濒临崩溃，因此人类希望将与地球环境相似的潘多拉星球占为己有，以获取自身生存的空间和资源，这种殖民侵略的行为必然伴随着对潘多拉星球原始生态和文明的破坏。
电影用大量镜头展示了现代技术发明的坚船利炮，这与赤手空拳或者凭借弓弩、鱼叉战斗的纳美人形成鲜明对比，突出了双方力量的悬殊。在海洋部落中，杰克为救治受伤的琪瑞，呼叫来远方的医疗团队，然而依靠现代医学仪器的治疗并没有起效果，海洋部落女祭司主持的传统仪式最终唤醒了昏迷的琪瑞。在这个过程中，医生乘坐的直升机信号却暴露了杰克的位置，因此引来了迈尔斯的进一步追击。除此之外，影片还用许多场景表现纳美人部落中的传统仪式，原始的文明与现代科技的冲突不断被强化。在战争正式开始时，导演通过平行蒙太奇的剪辑方式，将“天空人”和纳美人双方准备赴战的过程交叉剪辑在一起，一组组相互对应的镜头展现的是现代/原始、先进/落后、科学/自然之间的对比，经由这种强烈反差，更能引起观众对于科学技术以及现代社会的反思。
在影片的中部，导演用一个长段落细致刻画了迈尔斯操控的团队捕杀巨型海洋生物“图鲲”的过程，逐步分解、精细化操作的捕杀过程进一步表现出现代科学的强大与残忍。电影中提到，人类通过服用由图鲲身体中提取出的物质可以达到延长寿命的目的，这也让捕杀图鲲成为人类牟取暴利的商业活动。在影片的结尾，曾遭捕杀的图鲲对人类的船队进行反击，在与现代科技的斗争中，自然最终取得了胜利。电影将惊心动魄的捕杀场景完整呈现在观众面前，向社会传达了对类似商业捕杀行为的批判态度，以及对自然万物的敬畏之心。
商业与价值的平衡
相比于第一部影片，《阿凡达2》可以被看作是一部更为典型的商业电影。科幻类型的商业电影一直是好莱坞电影工业的拿手好戏，一部成功的好莱坞大片不仅需要电影工业和制作技术的加持，更重要的还在于向世界观众成功传递影片的核心价值理念，这是电影在全球电影市场获得成功的重要条件。如果说对CG技术的成熟运用帮助《阿凡达2》在全球电影市场获得先发优势，从而掀起观影热潮，那么《阿凡达2》试图借以打动全球观众的，不仅是自身IP的口碑和影响力，还有影片想要传递的价值观念。
电影用195分钟的银幕时间讲了一个简单的故事，那就是一个关于家的故事。全片围绕杰克一家逃往岛礁族群寻求庇护展开，在适应海洋生活以及进行海洋战争的过程中，家庭内部以及家庭之间的冲突成为推动故事前进的线索。在电影中，亲情是最重要的表现主题。一方面，家庭里的每个角色都有自己的个性和人物弧光，杰克和儿子之间的代际冲突、杰克和纳蒂莉对战争态度的转变为故事增加了戏剧张力。另一方面，孩子们在影片中多次被捕成为敌方的人质，“孩子是我们的软肋，也是我们的铠甲”，营救孩子成为杰克和纳蒂莉最主要的行为动机，“一家人要在一起”是杰克一家赢得战争胜利的核心信念。对家庭和亲情浓墨重彩的书写让影片的叙事重心不再是族群之间的冲突，而是借由一个具体的家庭讲述爱的故事。家庭和亲情承载着全球性的情感认同，这让《阿凡达2》更容易被不同文化背景的观众理解并接受，从故事中找到共鸣，也是帮助其进入全球电影市场的重要筹码。
将影片的主题和价值观念主流化、大众化，是电影获得商业成功的重要手段，然而，这也会相应地带来一些问题，比如电影的思想价值因此变得单一，甚至被称作没有内涵的“爆米花电影”。一方面，电影作为公共文化产品的一面，观众总是对其抱有一种期待，即希望通过观看电影，获得某种更为深刻的思想内涵和教育意义，诸如《黑客帝国》《星际穿越》等科幻电影讨论了更为复杂、深刻的主题，从而给观众带来“烧脑”体验。另一方面，对于一直重视家文化的中国观众来说，家庭和亲情已经是众多电影老生常谈的话题，他们期待在詹姆斯·卡梅隆的作品中看到更多新的东西，这也不难解释为什么一些观众在观看《阿凡达2》之后表现出一定程度的失望。不过也有观众认为，《阿凡达2》用精彩的视听语言讲述了一个关于自然与爱的故事，故事或许简单，却也足够动人。
近年来，中国电影市场涌现出一批中国式大片，其中既有《流浪地球》这样的硬科幻题材，也有《独行月球》《外太空的莫扎特》等融入喜剧和家庭元素的轻科幻作品。从整体上看，中国电影的拍摄和制作技术已经有了显著进步，但是在世界电影格局中的话语权和影响力仍有待提升。《阿凡达2》的全球热映或许可以给中国电影带来一些新的思考，一方面，需要继续推进我国电影工业体系的建设完善，但是不能盲目追求技术的革新，电影的叙事方式、美学观念以及文化价值都需要创新。另一方面，面对竞争激烈的全球化电影市场，如何将中国文化的精神内核与全球性的价值观念有机统一起来，真正实现中国电影的全球化传播，是中国电影未来发展的重要议题。
（作者宋宇昊系北京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硕士研究生，张慧瑜系北京市文联签约评论家、北京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研究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