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的年味
小城楚雄“过年的味道”至今依然很浓。
一进入腊月下旬,家乡的年味就很浓了。乡村里,就开始杀年猪,腌腊肉,装豆腐肠,家家户户屋檐下的架杆上吊满一串串豆腐肠。栽种山药的人家就开始挖掘山药,养鱼的人家就开始准备渔网,然后进城卖山药、土鸡和鱼。大人孩子都盼着过年,东西能卖个好价钱。无论平时有多难卖上好价钱,只要等到过年,这些东西都很好卖。过年了,大家都高兴,辛苦了一年,节俭了一年,买年货,大家都愿意慷慨奢侈一回,不太在乎价钱高低。卖年货的,也不再漫天要价。过年时,大家都忽然间和和气气、默契融洽了,相互客气尊重了,要价还价,都合理公平得很,显出过年的和谐吉祥、幸福美满。
等到腊月二十一、二日,在邻村沙溪村小学读书的孩子们也放寒假了,全都高高兴兴相约,挑着竹箩或者担水浇菜的桶,去邻村红土坡的山路边挖掘白泥巴,挑回来,搅和成白泥浆,把屋子里里外外的土墙细细粉刷一新,让家里充满新鲜泥土的芳香气息。
然后,孩子们还会再次相约,背上小花篮、小竹篮,或者挑起大人们平日里挑粮食和蔬菜的竹箩竹篮,上山采集新鲜的青松毛,以备过年时铺撒松毛席。一花篮饱满的碧绿鲜嫩的青松毛,就是一花篮饱满巨大的快乐,就是众多乡村孩子对新春新年的满满希冀。
过年时,铺撒开青松毛,就是铺撒开一户户农家的快乐,就是铺撒开一户户农家对新春新年的希望。
此时,家乡漫山遍野山茶花就陆续盛开了,一朵朵红色的喜悦,一朵朵红色的春天,一朵朵红色的新鲜、浪漫和希望,就在山野里甜甜地笑,捉迷藏一样忽隐忽现,眨眼睛,摇头晃脑。去上学或者放学回家,我们往往会随手从山路边采摘几枝山茶花,赏玩一阵。过年前,我们上山采集青松毛,也会挑选最硕大浓密美丽的几枝山茶花,采摘下来,插在花篮松毛上面,背回家,装点农家瓦房小屋。简陋的农家小院,往往能够一下子温馨浪漫起来,诗意美丽起来,过年的味道,就很浓了。
家乡楚雄人过年,全都爱吃自家酿的甜白酒。大碗吃甜白酒,大块吃腊肉火腿,大块吃土鸡肉,快乐就与漫山遍野的山茶花一起盛开。因此,快过年时,家乡村村寨寨、家家户户就会开始准备酿甜白酒。用糯米饭拌酒曲盛装在陶罐,塞进青松毛堆里捂酿出来的甜白酒,就是一罐罐浓烈的香甜,一罐罐浓烈的过年的味道。甜白酒煮荷包蛋,煮汤圆,都很好吃。
过年时正好野橄榄成熟,经历隆冬寒露白霜的冻扎浸润,野橄榄变成了紫红色,家乡人叫它腊橄榄,也像家乡楚雄的腊肉一样醇厚深浓、腊香诱人。红红的腊橄榄,像一枚枚晶莹剔透的红玛瑙,十分可人。吃一枚腊橄榄,吃一碗甜白酒,沐浴一阵家乡温暖的阳光,多么惬意啊!
家乡的香橼,也是过年前成熟,金黄黄、圆溜溜,一个个硕大滚圆,挂满枝头,挂满乡间。香橼蘸着新鲜“冬蜂蜜”吃,温润鲜香、清甜滑爽,口感极佳。
家乡的冬蜂蜜,是本地土蜂“中蜂”所采,采自秋天、冬天时家乡盛开的一种香料小野花“野芭花”,因此这种蜜叫“野芭花蜜”。
野芭花,一穗穗,指头一般长、一般大的毛茸茸的花穗,清香浓烈,富含蜜汁。深秋隆冬里上山,家乡的每一座山上都洋溢着浓烈的野芭花香,花开得欢快热烈,蜂飞蝶舞的,甚是热闹。
家乡过年,溢满了新鲜泥土的味道、白泥巴的味道、青松毛的味道、山茶花的味道,都是充满希望的味道。
当然,过年时最少不了的是贴喜庆吉祥的春联,放欢快开心的炮仗。年年如此,家家户户如此。
无论是住什么样的房子,瓦房也好,砖房也好,平层也好,双拼、联排、别墅也好,陋室也好,豪宅也好,过年前,必定家家户户早早买好许多副漂亮的春联,准备好几封甚至几十封长长的炮仗、一捆捆礼花。吃年饭前,家里的男人们就负责贴对联,孩子们就放炮仗。噼里啪啦,炮仗声欢快传遍乡野,除旧岁迎新春,新的一年,新的起点,新的希望。满村庄、满乡间、满小城,都是红红的对联、红红的门神、红红的烟花炮仗皮,于是村村寨寨、家家户户门口透出节日喜庆的气氛。
一封封长长的炮仗,每一封两百响的、五百响的、一千头的、两千头的,甚至上万头的,像红红的、长长的欢快彩带一样挂在树上放,像长龙一样蜿蜒在路上放。一捆捆的礼花,大的、小的,大地雷、满天星,由着小孩子们高兴和性子放,把乡间、新农村的天空绽放成绚丽多彩的不夜天。
儿时是改革开放前,城乡人家皆贫穷,那时我们村过年贴春联还很艰难,炸炮仗更是奢侈。一般人家过年只舍得买一封一百响(一百头)的炮仗,勉强应应景,应应节气。买回家以后,必定要紧紧藏着,深怕小孩子们提前偷偷地一颗颗摘下来燃放,到了大年三十吃年夜饭前,才舍得拿出来燃放。但是,禁不住好奇,禁不住燃放炮仗的快乐的诱惑,很多人家的孩子往往会在大人们买回来炮仗以后,无论大人们收藏得多严实秘密,都会千方百计找到,每天偷偷摘下几颗来,拿到村路上或者上学路上燃放,跟其他孩子炫耀一番。等到炮仗只剩下了几十颗,稀稀拉拉、零零星星了,孩子们也就不敢再偷了。这样,等到过年的时候,大人们拿出炮仗来燃放时,一封一二百头的炮仗,往往都只剩下了寥寥的几十颗。
因为炮仗爆开的是喜庆吉祥、欢快开心,而那时的农家又大多买不起,我们小孩就盼望着早点过到冬季。冬季村里往往会有人家办喜事,就会燃放炮仗。我们小孩就可以趁着炮仗刚刚燃放完的一瞬间,冲进弥漫的硝烟和延迟爆炸的炮仗堆里抢夺“瞎炮仗”。那时候,就要考验谁的反应快,得眼疾手快、判断准确了。有时候,一枚“瞎炮仗”抢夺到手,却突然在手里爆炸开,可怜孩子的小手,就要被炸得麻麻的了。那个年代,不要说我们孩子,许多成年男人也都会趁着村里人家办喜事的机会,冲进弥漫的硝烟里抢夺“瞎炮仗”。
那时过年,乡间村里人家几乎家家户户都只舍得花钱买一副对联,贴在院外大门上,或者贴在堂屋门上,亮一亮门面而已。现在无论城乡人家,都是买许多对联,过年时见门就贴。
在老家村里过年,一到大年三十或者二十九的下午,母亲就会安排父亲、弟弟和我,去山地里挖山药,去鱼塘里捞鱼。然后,满怀着对新年的希冀、憧憬,齐齐整整贴上新对联。上联下联,左看右看,父亲、弟弟和我都很高兴,母亲在厨房里忙碌着做饭,也很快乐。
家乡人过年,都要铺撒青松毛席,吃年夜饭。盛饭菜的碗盏,直接摆放在碧绿清香的青松毛席上,全家人团团圆圆,席地而坐,在充满春天气息的鲜绿和松毛香里,温馨温暖、幸福快乐地吃年夜饭,看春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