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人敬仰的艺术家 ——悼侯一民先生
惊悉侯一民先生仙逝,感到万分悲痛。
我第一次见到侯一民先生,是在1960年夏天。
那年,我只有17岁,在内蒙古美术家协会做通联工作。9月的一天,美术家协会副主席旺亲拉西告诉我,说中央美术学院侯一民教授要到内蒙古锡林郭勒大草原来体验生活,让我关照一下他的生活。
第二天,我便到火车站去接侯一民先生。当他看见我的手里举着一张写有他名字的白纸时,便微笑着朝我走来。他当年30岁,高高的个子,身材笔直、面庞英俊,梳着大背头,简直一表人才!那时呼和浩特还没有出租车,机关也无小轿车,我便叫了一辆四轮马车将侯一民先生送至新城宾馆安顿下来。翌日凌晨,我们又坐四轮马车到新城西街的美术家协会展览部。
待我们到达时,展览部已经聚集了内蒙古美术机构专家和大专院校美术教师100多人。他们有的专程从包头、集宁等地赶来,倾听侯一民先生创作作品《刘少奇与安源矿工》的专题讲座。
先生的讲座是有备而来的。与大家见过面后,在一片掌声中他便开始了讲述。他是1959年接受了《刘少奇与安源矿工》的创作任务,到煤矿体验生活时,曾三次下安源,又走京西、奔阜新、赴大同,钻巷道,就住在当年矿工居住的四面透风漏雨的工棚里。期间,他为工人画的速写和素描就达84件之多。当他讲到此处时,便从画夹里取出了当时画的写生作品展示给大家看:全是用铅笔、炭笔画得结结实实的素描和速写素材,画面已经喷上胶液,此外也有颜色概括的油画写生。讲座中给我印象最深刻的,便是进入创作阶段后的那段历程。
当时,侯一民先生将画完的习作挂在板棚里,又在四处贴满了矿工罢工时向资本家呼喊口号的标语……直到有一天深夜,他仿佛看见一群面目黢黑、衣衫褴褛的工人和骨瘦如柴的孩子喊着震耳欲聋的口号迎面走来,就再也躺不住了。于是爬起来开始夜以继日地绘制《刘少奇与安源矿工》草图:作品中的工人领袖刘少奇坚毅而果敢,带领过着非人生活的矿工们冲向矿主以争取生存的权利,极具震撼人心的艺术力量……
讲座一直延续到过午方散。第二天早晨,侯一民先生又过来,为旺亲拉西的妻子曼凯画了一幅半身肖像。
旺亲拉西是内蒙古骑兵部队出身,转业后于1952年进入中央美术学院油画系进修,与侯一民结下了深厚友谊。曼凯是内蒙古歌舞团的歌唱演员,与旺亲拉西一样高高的个子,年轻漂亮。她的画像干净利落,侯一民画了整整一个上午。画完,还在画面的右下角签上了他的名字和日期,说道:“留个纪念吧!”便收工了。
那一次,侯一民先生只在呼市逗留了两天,便起身去了锡林郭勒大草原。那年秋天,我也考入内蒙古师范学院艺术系上学去了。侯先生的音容笑貌、他的创作激情、他的重友情讲义气的人格魅力,给我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等我再次见到侯一民先生时,已是40年之后的事情了……
10年前,我已经当上了大学教授,开始写作100万字的三卷集《徐悲鸿时代》。1947年,徐悲鸿北上接手北平艺专时,侯一民就是他的学生,而且是地下党员,直至毕业留校,可以说作为北平艺专中共地下党支部书记的侯一民是最了解徐悲鸿的人之一。因此,我必须对他进行采访。
那时侯一民先生已经退休在家,我通过他的学生、1953年毕业于中央美院的高帝老师联系到他。他还记得我,听说我是40年前在呼和浩特接待过他的“小夏”,便非常愉快地答应了我的采访。
按照约定,我来到了他在北京的寓所。侯一民先生的书斋里艺术品琳琅满目,艺术氛围浓郁。先生鹤发童颜,胸前飘着长须,神采奕奕。没有任何客套,他便向我讲述了与恩师徐悲鸿的全部交往。末了,他担心时间短没讲全,还从书架上取下一本全面介绍他与徐悲鸿当年关系的《泡沫集》送给了我。我见他有些疲劳需要休息,手头又有一大堆工作,便告辞了。回到呼和浩特市,根据对侯一民的采访和他送给我的《泡沫集》资料,我把《徐悲鸿时代》进行了完善,对当年北平地下党保护徐悲鸿、保护北平艺专不南迁进行了详细解读。
无论油画、国画、壁画、雕塑、工艺美术,侯一民都无所不精。他是华君武所评价的“多才多艺的侯一民”,也是大家口中的“杂家”“杂牌军”“泥人侯”“画钞票的”,还因烧制了10万余件高温斗彩小瓷人,又被称为“小公崽之父”。无论哪一种称谓,都饱含着大家对他的爱戴与景仰之情。
2008年,侯一民患直肠癌,瞒着邓澍到北大医院做了手术。在高危病房抢救了七天七夜后,为了鼓励侯一民战胜病魔,邓澍要为他画一幅油画肖像。邓澍还曾为宋庆龄、吴作人、萧淑芳、王朝闻、黄胄、李苦禅、江丰、董希文、李政道等人画过许多幅肖像,可画得最多的还是侯一民。现在,这位令人敬仰的艺术家离我们而去了,他留下的功绩却使我们追思不忘。
(作者系内蒙古艺术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