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2022年第12期|刘霄:阿Q的朋友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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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Q的微信朋友圈,最近迎来了两件事情,一件让他很兴奋,另一件却让他很烦恼,甚而有点恼火。兴奋的是,他申请加赵太爷为好友时,赵太爷居然通过了,而且是瞬间通过的,速度像是秒赞。烦恼的是,一个月后,赵太爷在朋友圈发了一条微信,阿Q在第一时间进行了评论,赵太爷没有理睬。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
那是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天空瓦蓝瓦蓝的,没有一朵云,连一丝也没有。阿Q吃过早饭,便蹲在了土谷祠的墙根下,开始拨拉手机屏幕,一只大黄狗见他蹲了下来,也凑了过来,摇晃着尾巴,伸缩着那片细长而薄软的舌头,和他并排蹲在了一起,像是一对兄弟。大黄狗与阿Q认识。在未庄这个小地方,除了人与人认识,动物与动物认识,人与动物也认识。比如谁家的牛或是狗,走在道路上,别人一眼就会认出来这是谁家的牛或是狗,像是一眼就能认出这户人家的孩子一样。动物也一样,它们不但认得自己的主人,也认得别的动物的主人,只不过不愿去说。阿Q也不理会大黄狗,径自摆弄着手机。大黄狗蹲下后,便不再理会阿Q,眼睛望着前方,想着自己的心思。
忽然,阿Q发现赵太爷在朋友圈发了一条微信,阿Q很激动。在未庄,像赵太爷这种身份的人,已经很少发朋友圈了。阿Q有一个逻辑,在微信朋友圈,人们发微信的频率与地位是成反比的,地位越高的人,发微信的频率越低,当地位达到一定程度时,便只看不发。另外一种情况是,城府深的人,一般不怎么发微信朋友圈。但小D除外。阿Q认为,小D虽然也不经常发微信朋友圈,但与上述两种情况无关。小D发或不发微信朋友圈,本来与阿Q无关,纯属小D自己的内政,但是阿Q看不惯。“妈妈的,你以为你是赵太爷了,装什么装?”阿Q心里骂道。
阿Q打心眼里是瞧不上小D的,但上次那一架两人竟打成了平手,这出乎阿Q的所料,他开始对小D有点刮目相看的意思了。如果不是上次那一架没占到便宜,阿Q对小D在微信里装高大上,是绝不会袖手旁观的。“啪啪”两记响亮的耳光打在小D的脸上,“让你再装?”“Q哥,别打了,我再也不装了,以后我每天早中晚各发一条微信朋友圈,还不行吗?Q哥,求求你了,Q哥……”阿Q在脑海里绘制着小D向他哀求的样子,发出了胜利者的笑。
阿Q急忙在赵太爷的微信朋友圈下面点了个赞,点赞的速度,与他目光发现赵太爷发微信的速度,只慢了0.1秒。点赞完毕后,阿Q打开了赵太爷的这条微信,五分钟后,他看完了整篇文章。又是一篇心灵鸡汤。类似的鸡汤,阿Q已品尝了好多次,没啥意思,都是一些中看不中用的东西,每句话看上去都说得很有哲理,但实际操作起来,却一头雾水,无处下手。在阿Q退出文章界面的一刹那,发现在文章的下面,已有密密麻麻的一大片头像点了赞,各种不同图案和颜色的头像分三行排列着,每行八个,一共二十四个。这二十四个头像阿Q都认识,他们也都是阿Q的微信好友,如果不是微信好友,阿Q也看不到对方的头像。
看着这二十四个头像,阿Q很惊诧,甚而有点惊恐,原来朋友圈里居然有这么多人在手机上刷屏。既而,阿Q又沮丧起来。上次他在朋友圈发了一条集赞的信息,集够八十八个赞,就可以到土谷祠旁边的杂货铺领一只痰盂,但一个星期过去了,最终只集了三个赞,而他朋友圈里一共有一百八十多位好友。阿Q一直以为,人们没有帮他点赞是因为都在各忙各的,无暇顾及朋友圈,但赵太爷的这条微信,纠正了他的错误认识,他们不但在看朋友圈,而且时刻都在看。那只让阿Q垂涎三尺的痰盂,就因为离规定的集赞数相差太远,就此与他擦肩而过。“妈妈的,这帮势利的东西,点个赞,举手之劳的事,都不愿意帮忙。”阿Q心里骂道。
阿Q认真地看着这二十四个头像,他蓦然发现了吴妈。“这个小孤孀,当年爷只和你说了句‘我和你困觉,我和你困觉’,又没有付诸具体行动,只是说说而已,你就哭哭啼啼地闹腾个没完,还要去寻短见,害得爷被秀才打了好几下竹杠,还签订了五条不平等条约,弄了半天,你和赵太爷……,女仆人……男主人……,果然……,妈妈的,假正经!”
阿Q刚骂完吴妈,发现给赵太爷点赞的,居然还有王胡子、假洋鬼子、小D、地保、邹七嫂……阿Q不由得一惊,他们怎么也是好友?平时不怎么见他们往来啊?微信朋友圈,这摊水太深!
阿Q有时候也很纳闷儿,未庄的人们加赵太爷为好友,似乎都能理解,但自己申请加他们为好友时,他们为什么也都爽快地通过了?这其中竟然包括吴妈和小尼姑,还有尊贵的赵太爷和钱太爷。莫不是未庄的人们已探听到了他要革命的消息?如果真是这样,似乎又说不通,他们虽然都同意了自己的好友申请,但在路上遇见时,眼神和先前一样,没有因为微信好友的缘故而发生丝毫改变。“妈妈的,这帮人真怪。”阿Q心里骂道。
看着赵太爷微信下面这一大片点赞的头像,阿Q突然有了压力。他觉得,在众多的点赞人中,自己只不过是大海中的一朵浪花,赵太爷是不会多留意一眼的。若想让赵太爷高看自己一眼,此事需要动动脑筋。几分钟后,阿Q便有了奇思妙想。他在赵太爷的这条微信下面,进行了评论,一共是一百零一个字,且满满的全是正能量,在文字结尾处,阿Q又发了六个表情,前三个是大拇指,后三个是玫瑰花。阿Q觉得,对赵太爷这样重量级人物的微信进行评论,如果只写几个字或者是几十个字,不足以与赵太爷的身份相匹配,要写就得多写点,就像这一百零一个字,是纯字,不含标点符号。阿Q对自己的点赞加评论创举,很是满意,他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妈妈的,谁比谁傻多少,爷平时是懒得去思考。”
但遗憾的是,赵太爷对自己香喷喷的评论,居然无动于衷。可怜的一百零一个字,不含标点符号,就此石沉大海。
阿Q很失落。
2
阿Q的烦心事,竟接二连三。
一天,王胡子在朋友圈晒了一张照片,引起了阿Q的注意。照片是一部新手机,并配了一句文字——“终于抢购到了,土豆10plus,欧耶!” 阿Q一时兴起,便在这条微信的下面留了言——“真漂亮,多少钱买的?从哪里买的?”到了第三天,王胡子也没有给阿Q的评论进行回复,还“拉仇恨”似的在自己的朋友圈又转发了一条新的微信。王胡子显然没有将阿Q的评论当回事。
阿Q很生气。
阿Q觉得,王胡子不是对自己的评论不当回事,而是对自己不当回事。
这是阿Q无法容忍的。
在阿Q看来,对朋友圈里别人的评论不予回复,就如同迎面走过来一个人,对方和你打了声招呼,你却装聋作哑,拒绝理睬,这是极大的不礼貌,也是对人极大的不尊重。其性质之严重,已超越了上次王胡子撞击自己的头部。王胡子撞击自己的头部是对自己身体的侮辱,不回复评论是对自己人格的侮辱。“妈妈的,真没素质。”阿Q心里骂道。
刚骂完王胡子,阿Q忽然又想起了赵太爷。前段时间,赵太爷对自己的评论也没有回复,就如今天的王胡子。“妈妈的,赵……,老东西,真没素质。”阿Q原本想在骂词中尊称一下“赵太爷”,忽而觉得没有必要,既然是骂,又何必用尊称?于是急忙将“赵”字收回了口,进而将“赵太爷”三个字直接替换成了“老东西”,于是,整句骂词就成了“妈妈的,老东西,真没素质。”
骂完赵太爷后,阿Q又觉得有点不妥,赵太爷和王胡子毕竟还是有区别的,虽然两个人都没有回复自己的评论。他忽然觉得,如果自己连赵太爷都骂,似乎有点大不敬,是对赵太爷大不敬,还是对未庄大不敬,阿Q说不清楚。有时候,阿Q总觉得赵太爷就是未庄,未庄就是赵太爷。
3
在未庄,有些事情,阿Q是不清楚的,就如这微信。
当阿Q给赵太爷的微信进行评论时,赵太爷其实第一时间就看到了,但赵太爷是不屑于回复的。在赵太爷眼里,阿Q算个什么东西!回复阿Q的评论,显然降低了赵太爷的身价,如果两个人再你来我往地进行语言互动,那将成何体统?岂不乱了秩序?如果再传将出去,说赵太爷和阿Q在微信朋友圈里聊得热火朝天,赵太爷还是赵太爷吗?
其实还有一个小秘密,一直埋藏在赵太爷的心里,不便对外声张,那就是当初赵太爷通过阿Q微信好友申请的真正原因。
那是一个月光如水的夜晚,赵太爷正躺在床上仰望着明镜般的夜空,这时身旁的手机突然发出了微信的提示音—— “噔噔噔”,赵太爷心里一阵不悦,“这么晚了,谁还在发微信?”一看是一个陌生人的好友申请,微信的名字叫“浮生如梦”,微信头像是一幅门楼的照片。赵太爷一惊,这头像好生面熟,这不是村东头李二家的门楼吗?这是李二呢,还是李二媳妇呢?看这名字“浮生如梦”,似乎是个女性用的名字,莫非是李二媳妇?赵太爷一阵激动。李二媳妇是未庄的庄花,倾国倾城虽不敢说,因为国有多大,城有多大,未庄的人基本都没见过,赵太爷也没见过,但倾村倾庄是绰绰有余的,在未庄,如果李二媳妇说她的姿色只能排第二,没有人敢站出来说她姿色排第一。赵太爷对李二媳妇的姿色垂涎已久,但又不敢外露,所以一直没有达到垂涎三尺的盛况,很多时候,涎一垂,赵太爷便赶紧擦拭干净,所以在未庄,人们一直没有见到赵太爷对李二媳妇垂涎的样子。赵太爷终究是赵太爷。赵太爷还有一个逻辑,就是人生在世,很多事情是不能挑明了说的,一旦说出口,自己就会在气势上甚而在道德上矮了半截,就如他对李二媳妇的感觉。如果他贸然和李二媳妇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后果会有三种:一是李二媳妇勃然大怒,杏眼圆睁,“赵太爷,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我可是把当你长辈尊敬啊?真是为老不尊!”;二是李二媳妇碍于面子,不便当面撕破关系,但从此见了赵太爷便远远地溜走了,像是见了流氓;三是李二媳妇粉面桃花,婀娜一笑,“赵太爷这是在取笑奴家吧?奴家哪有那份福分让赵太爷高看一眼了,赵太爷你真讨厌。咯咯,咯咯……”伴随着几声银铃般的笑。
第三种情况,是赵太爷一直幻想的,但幻想终归是幻想,想想即可。赵太爷是一个小心谨慎的人,终究不敢去试探李二媳妇的底线。而晚上的这个微信好友申请,让赵太爷平静的心又骤然跳动了起来,他感觉到自己呼吸的频率比以往快了三倍。赵太爷来不及多想,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点击了“通过验证”。通过的一刹那,赵太爷有点后悔,他觉得应当问一句“你是哪位”,这样心里好有个底,如果是李二的话,那就另当别论,如果是李二媳妇,那就求之不得了。但通过验证后,再去问一句“你是哪位”,似乎有点不妥,感觉自己办事毛毛糙糙的,缺乏考虑,这与自己的身份有点不符。赵太爷心想,不管是谁,我通过你的好友申请,你肯定要和我打声招呼吧,哪怕是一个表情了,你也得发一个了吧?你一发,我就问“你是哪位”,这样便可以补救一下刚才的冲动。但对方却没有了动静,赵太爷便一直等待着。那一夜,赵太爷破天荒地没关手机,也没有将手机调整成振动模式,他怕错过了对方的信息。天空中那一轮圆月,也在慢慢移动着,渐渐转向了西边,月色也不再耀眼,变得越来越温和。赵太爷的两只眼皮也开始暧昧起来,一会儿的工夫,便从若即若离发展到了彻底黏合。赵太爷被动地睡着了。
一连几天,“浮生如梦”都没有给赵太爷发过一条信息,连一个表情都没有。赵太爷想翻看“浮生如梦”以前在朋友圈发过什么东西,好洞察出点端倪来,但这个“浮生如梦”似乎是刚刚开通了微信,里面竟空无一物。历史信息已起不到任何作用,赵太爷便开始密切关注“浮生如梦”的一举一动。一个月过去了,“浮生如梦”连一条微信都没有发。“事情终有真相大白的那一天”赵太爷想,只不过这一天对赵太爷来说,来得有点慢。
又是一个阳光明媚、碧空万里无云的日子。“浮生如梦”终于有动静了,一张照片赫然出现在了微信朋友圈,这也是“浮生如梦”的处女秀。那是一床又黑又亮的被褥,悬挂在两处房檐之间的铁丝上。图片还配了一句文字“让被褥也晒晒阳光,补补钙,听说还可以消毒呢。呵呵。”赵太爷将这张图片在手机屏幕上放大了数倍,在认真端详着,忽然他发现了闯入镜头里的半拉大门,那是一扇破旧的木门,歪歪扭扭地倚靠在另一扇上。“这不是土谷祠的大门吗?土谷祠?阿Q?一定是阿Q!”在土谷祠,只有两个人,一个是管祠的老头,常年居住在那里,另一个就是阿Q。管祠老头的微信,赵太爷是有的,这是赵太爷的一个远房亲戚。“妈妈的,阿Q,这条死臭虫!”赵太爷差点跳了起来,再看看那乌黑发亮的被褥,更佐证了阿Q无疑。赵太爷颤抖的手想即刻将阿Q从微信好友里删除,但稍稍冷静后,觉得删除阿Q后,可能会产生一些不良反应。赵太爷知道,如果删了阿Q的微信,阿Q那张烂嘴会在一中午的时间传遍整个未庄,并会扣上赵太爷的朋友圈居然连阿Q这样的人都容不下的帽子,有损自己的形象,如果再传到李二媳妇耳朵里,那就极其不好了。虽然从此确认了“浮生如梦”不是李二媳妇,赵太爷却对阿Q的微信头像耿耿于怀,他坚定地认为,阿Q的微信头像一定是那厮趁李二媳妇家没人时,偷拍了人家的门楼。“阿Q这条臭虫,竟也惦记李二媳妇,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不知天高地厚。”赵太爷怀着一肚气度过了一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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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Q那天申请加赵太爷为好友,也是一时兴起。在那个月光如水的夜晚,当赵太爷躺在床上仰望着明镜般的夜空时,阿Q也没有闲着,他也躺在土谷祠的床上仰望着同一片夜空。虽然他与赵太爷无论是经济条件还是政治地位,抑或是社会威望,都有着天壤之别,赵太爷是天,阿Q是壤。但,上天是公平的,就如那一夜的月色,它普照了整个未庄,既穿过了赵太爷的窗户,也照在了阿Q的被褥。
看着这迷人的月色,阿Q竟有点心潮澎湃,一时睡意全无。
阿Q掏出了手机,他要安装微信了。最近这几天,未庄上上下下的人,都在传说着微信的各种好,说这东西可以互相说话,互相发图片,甚至还可以互相视频,阿Q觉得很神奇,他也要试一试。
微信下载得很顺利,一会儿的工夫,阿Q就注册成功了。他要给自己起一个好听的名字,最初他想叫“Q哥”,后觉得有点不妥,在未庄,比他年龄大的人有一大把,叫“Q哥”似乎有以小卖老的嫌疑;要不叫“小Q”?也不妥,未庄已经有个小D了,若叫了小Q,似乎自己和小D成了平辈,这岂不掉了自己的身价?小D算个什么东西!叫个诗情画意一点的吧,想想自己先前虽然比未庄其他的人阔多了,但现在已不是从前,“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时至今日,连个媳妇都没有混上,更别说儿子了,虽然儿子会比他们阔多了。想到儿子,阿Q便想起了吴妈,想起吴妈,他就气不打一处来。当年就是想有个后嗣,才去找的吴妈,谁知她竟那般德行,弄得整个未庄满城风雨,还哭哭啼啼地要寻短见,“妈妈的,你个小孤孀,和你困个觉有那么难吗?你没和男人困过觉吗?假正经。”既而他又想到了假洋鬼子,他本想通过假洋鬼子这条渠道,加入革命党,但那一日竟被假洋鬼子赶了出来,不准他革命。“妈妈的,你个假洋鬼子。”想想革命无望,自己所有的理想、前途、命运,瞬间便化为了泡影。本来想革命成功后,第一个就将小D和赵太爷收拾了,还有秀才,还有假洋鬼子,一个不留;本来想革命成功后,解决一下“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问题,人选也已经进行了初步筛选,赵司晨的妹子太丑,邹七嫂的女儿过几年再说,假洋鬼子的老婆不是个好东西,秀才的老婆眼泡上有疤,吴妈的脚可惜太大……,所有这些美好的规划,已难以实现,浮生如梦啊。阿Q想到这里,突然灵机一动,浮生如梦,对,微信名称就叫浮生如梦,欧耶!刚才所有的不快,瞬间便烟消云散了。
等将微信收拾妥当,准备添加好友时,阿Q吃了一惊,在未庄,除了他,其余人竟然全部开通了微信,包括赵太爷。“妈妈的,三天不学习,就赶不上高科技。”
在微信头像的选择上,阿Q也下了一番工夫。他最早在网上搜索了一张狮子图片,想作为自己的头像,但想了想,还是作罢了,上次那一架,如果战胜了王胡子,他便可以昂首挺胸地行走在未庄的土路上,可惜那一架败了,败得一塌糊涂,如果把这张“丛林之王”的狮子作为头像,免不了要遭王胡子的笑。既而,他又搜索了一张洋枪的图片,想作为自己的头像,但即刻又想到了假洋鬼子,假洋鬼子连革命党都不让自己入,革命党手中的洋枪,恐怕也不会让他用,哪怕是一张图片,于是便又作了罢。阿Q开始研究其他图片了,突然一张门楼的照片闯入了他的眼帘,这门楼好生面熟,似乎在哪里见到过,但又想不起来,这门楼比起土谷祠的门楼,阔气了许多倍,就它吧。正是这张门楼图片,让赵太爷一度产生了错觉。产生错觉的,不仅仅是赵太爷,几乎涵盖了未庄的所有人。也正是这张能产生错觉功能的门楼图片,给阿Q带来了方便之门,在他申请未庄人为微信好友时,竟一路绿灯。
除了赵太爷,在未庄,其他人都成为了阿Q的微信好友。
“在未庄,如果谁的微信好友里没有赵太爷,整个朋友圈都会掉一个档次。”阿Q如是想。“如果能把赵太爷加为好友,谁还敢小看我Q哥?”阿Q心里想。
“要不试着加一下赵太爷?”阿Q在问自己。“试试就试试,大不了不通过,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个赵太爷?我先前比他阔多了,我儿子会比他阔得多。”想到这里,阿Q直接向赵太爷的微信点击了“添加到通讯录”,等待着赵太爷的回复。世间上的事,有时就是那么出乎意料,赵太爷居然瞬间通过了阿Q的好友申请,速度像是秒赞。阿Q好一阵激动,心脏比平时跳动得快了两倍,已接近当年跪在吴妈面前时说那句“我要和你困觉,我要和你困觉”的心跳速度。
由于一时激动,阿Q竟不知接下来怎么和赵太爷交谈,硬是呆呆地瞅着手机屏幕发怔,好一会儿的工夫,阿Q才缓过神来,他想说句“赵太爷晚上好”,但看了看时间,离赵太爷通过他好友申请已有半个钟头,“赵太爷会不会已经睡着了?这样发过去,会不会扰了赵太爷的梦?”阿Q犹豫着,终究没敢发。而手机那头的赵太爷却苦苦等待了一个晚上。那一晚上,李二媳妇莫名其妙地成为阿Q与赵太爷牵线的桥梁,并成全了阿Q的梦。阿Q对李二媳妇的贡献却浑然不知。其实,准确地说,是那张门楼的图片,成就了阿Q的梦。但如果不是李二媳妇家的门楼,换做别人家的门楼,会有如此神奇的效果吗?
阿Q不会想这么多,因为赵太爷不会告诉他这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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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Q一直在研究着微信朋友圈的规律,他似乎看出了些端倪。比如,赵太爷平时不怎么发微信,一旦发出一条来,无论什么内容,未庄的人几乎都要给他点赞,但钱太爷除外,钱太爷有时候给赵太爷点赞,有时候不点赞。王胡子发微信后,无论发什么内容,未庄的人基本都不点赞,只有小D每次给点赞。
但自从革命党的风声传入未庄后,人们点赞时,与先前大不一样了。赵太爷再发微信时,未庄的人,似乎统一了口径,都不再点赞,相反,此时的假洋鬼子发微信时,却迎来未庄人的一片大赞,似乎假洋鬼子才是未庄的最高精神领袖。
阿Q很诧异,他觉得微信这东西,有点意思,但具体是什么意思,他说不清楚。他朦朦胧胧中感觉到,微信似乎和革命党有着莫大的关联。
那一天,阿Q听到一个消息,他便急急忙忙发到了朋友圈——“革命党昨夜已进城”。消息刚一发出,下面已是五颜六色的一大片赞,这其中居然有赵太爷和钱太爷。约莫过了半个小时,未庄的人几乎都点了赞,只有假洋鬼子没有点。看着密密麻麻的一大片赞,阿Q有点眼晕。上次集八十八个赞领一只痰盂,就因最终只有王胡子、小D和自己三个赞,让痰盂花落他家,而这次,并没有集赞的活动,集赞的数量却足够领几只痰盂。“妈妈的,未庄尽是些神经病。”阿Q心里骂道。
6
那是一个漆黑的夜晚,正在土谷祠酣睡的阿Q,被一队兵、一队团丁、一队警察和五个侦探抓走了,罪名是打劫了赵家。
几日后,到了临刑时间。画好圆圈后,阿Q被押上了囚车游街。此刻,阿Q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微信朋友圈。他有点后悔自己上囚车时,没有顺手拿上手机,否则来一张自拍,发到朋友圈,让未庄的人都看到,我Q哥站在了这辆车上,沿着城里的街道在转悠,而街道两侧是黑压压的人群,一览众人低,这是何等的威武啊?能站在这辆车上,沿着城里的街道转悠的,在未庄,只有我Q哥一人,我是未庄的第一人,抛开“第一”后面的“人”字,就只剩下了“第一”,状元不也是第一吗?
面对高举手机拍摄的人群,阿Q淡定了许多,他本想向人群挥手致意,但双手被手铐紧紧铐着,动弹不得。阿Q便猛地喊了一声“二十年之后,爷还是一条好汉!”人群中报以雷鸣般的欢呼。阿Q想,人生天地间,大约本来有时未免要被游街示众的,就如人生天地间,大约本来有时未免要被杀头的。
第二天,未庄的微信朋友圈都在转发着一张照片,是阿Q的游街示众照。在图片的上方,有一行文字——“癞疮疤昨天被枪毙了”。
也是在这一天,未庄的人们,都在干着一件相同的事,他们打开自己的微信通讯录,在阿Q名字的右上角找到排列着的三个白圆点,一点,便弹出一栏可选项,有“设置备注和标签”,有“把他推荐给朋友”,有“设为星标朋友”,有“朋友权限”,有“加入黑名单”,有“投诉”,有“添加到桌面”,有“删除”,还有“取消”。在“删除”字样前,人们狠狠地戳了一指头。
刘霄,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内蒙古诗词学会会员,主任编辑,高级经济师。出版有《阿Q的微信朋友圈》《狗这一生》《遇见你,所以爱》《最后一任扶贫队长》,曾获内蒙古自治区第十五届精神文明建设“五个一工程”奖。《最后一任扶贫队长》被内蒙古文学馆收藏,并入选“内蒙古文学十年成就展”和“内蒙古民族团结主题作品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