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户登录 投稿

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本周之星 | 靳小倡《大寒:一朵梅丈量到春天的距离》(2023年第3期)
来源:中国作家网 |    2023年01月20日10:45

“本周之星”是中国作家网原创频道的重点栏目,每天经由一审和二审从海量的原创作者来稿中选取每日8篇“重点推荐”作品,每周再从中选取“一周精选”作品,最后结合“一周精选”和每位编辑老师的个人推荐从中选出一位“本周之星”,并配发推荐语和朗诵,在中国作家网网站和微信公众号共同推介。“本周之星”的评选以作品质量为主,同时参考本作者在网站发表作品的数量与质量,涵盖小说、诗歌、散文等体裁,是对一个写作者总体水平的考量。

——栏目主持:邓洁舲

本周之星:靳小倡

本职医生,偶尔写字,常常发呆。医生不读人文哲学,就会少却一种叫悲悯的情怀。作品见于《河北林业》《海河文学》《参花》《云南林业》《深交所》《河北日报》《春城晚报》《美文》《新民晚报》《天津日报》等,偶写散文,常就疾病发表拙见。片言碎语,絮絮叨叨,为快乐而交流,违境遇而思考,为责任而传播。

作品欣赏:

大寒:一朵梅丈量到春天的距离

在冰上行走的日子,乡村用一朵梅的绽放,丈量到春天的距离。闲散的时光,从酒席边摇摇晃晃地站起,不安心地眺望村前的那块油菜地。冻结的土层和厚重的包裹下,有一些东西在萌动。

冰冻三尺到底经过了多长时间?如果从立冬算起,村东的池塘里结了一层几可忽略的薄冰,“水始冰”到大寒的“水泽腹坚”大约有百日之寒。这是寒冷的累积,层层叠加反映在水的嬗变之中。上善若水,泽被万物而不计名利,只是在节气的变化中冷眼看世间。

一候鸡始乳。鸡是村庄的芳邻,公鸡司晨,每日站在高高的树杈上望向东方,那喔喔的啼鸣近乎神义,提醒民间,提醒村庄里的人醒来。母鸡下蛋,迈着方步走出来,并不掩饰小小的功绩。在乡间有什么好掩饰的呢,一眼望去是繁茂的日子,一眼望去是走不完的春种秋收,村庄没有时间悲伤,咬着牙挺着脊梁走下去,才能看见时光深处的收获与憧憬。孵在一只母鸡身下的,是积攒下的日子,那只黄绒绒的春天,急不可耐地等待着破壳。蛋是一种隐喻,盘古开天大概也是如此简单的过程,酝酿,苏醒,睁开惺忪的双眼,只看见隐隐约约从一层坚硬的蛋壳之外透过的微光。笃笃啄着,已经成型的鸡雏也知道如何破壳而出,而后滚落在阳光下,跌跌撞撞在春天的光影中奔跑。

二候征鸟厉疾。征鸟,譬如鹰隼,不惧冷寒,从苍茫的山谷深处飞来,翅膀遮天蔽日。性格阴鸷强烈让它们充满自信,御风而行,穿过茫茫雪野,穿过寂寞的山川与河流,目光锁定每一个在冬日里瑟缩的猎物。盘旋,俯冲,在一系列流畅的动作中完成对食物的猎取,完成作为追捕者的使命。

每个人都是时间的猎物,在奔逃的过程中脚步踉跄。

节气七十二候,最多的物候是野生动物,而在野生动物中,最多的又是野生鸟类,统共二十一个物候标志。这是古人对鸟的观察,对自然原野的观察,从迁徙、留守或日常活动中总结出来的经验。当然,会有诸多错讹乃至无端的臆想,但一点也不妨碍古人的浪漫,鸟在原野,人在村庄或城邑,彼此守望间完成了对时间的约定。

每当过了小寒节,老河滩、村口的池塘就会结上一层厚厚的冰。三候水泽腹坚,是把水也拟人化了,腹是肚腹的腹,意即走进水的中央,冰也是坚实的、稳固的,人终于可以站在水之上。水在冰下舒缓流动,带动鱼和水草的忧思,人在冰上站立,恍然间与天地融合在一起。此时的冰,是水的另一种表达形式,从随物赋形到固化成冰,完成了对时间的讲述。

这时的村庄依然冷清。请不要怀疑我的描述,当下的村庄除了春种秋收,其余的时间皆为荒芜与沉默。一个孤独的孩子顶着风冒着雪,站在村庄的路口。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他的心中被想念塞满,爸爸的承诺,妈妈的眼泪,在离别时无望的哭嚎,只为等待春节的来临。那些年轻的父母是村庄里的候鸟,在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后就准备远赴他乡。他乡在哪里?向北、向东、向南,在一个个星罗棋布的城市里。流水线,是生产产品与物件的,每日里机械穿梭,肉身要与之同频——这是生命不能承受之重。

灶神也是村庄里的小神,是烟火日月的首席代表。灶神平日里不端架子,坐守在锅灶旁,日子简单的时候,灶神可以看见铁锅里熬煮的稀粥,主人家切了一盘咸菜丝,潦草对付一下,接着扛起一把锄头走向田野。只有逢年过节,铁锅里才多了油水,鸡呀肉呀鱼呀来上那么几次,算是犒赏这个简洁的乡村之家。

灶神不抱怨,出身民间的他知道乡间的辛苦。灶神姓张,来源于《酉阳杂俎·诺皋记》的记载,说灶神的名字叫张单,貌如美女,其妻小字卿忌。生有六女,都取名察洽。这与外公的讲述略有不同。外公把一把柴草丢进灶膛里,火光摇曳——张单原本也是庄稼人,娶了个媳妇叫丁香,这媳妇又能干又孝顺公婆,所以张单就很放心地出门做生意。一来二去呀,这个汉子在外面发了财,和一个叫海棠的女子过在了一起,回家一纸休书休了丁香。丁香女无奈又嫁给一个打柴人的儿子;海棠呢,好吃懒做,几年就把家产败光,丢下一无所有的张单再嫁。成了流浪汉的张单,腊月二十三讨饭讨到丁香家门前,被认出后羞愧难当,一头钻进灶坑里憋死了——这一死倒成了神仙,只因玉皇大帝也姓张,可怜张单,看他还有羞愧之心。

外公讲完,忽然一凛,看了看灶门口的灶神,连忙说不该不该,都怪我多嘴,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我就笑,管什么张单李单,二十三,祭灶官,祭了灶官之后的灶糖(陕南老家叫麻糖)才是我想要的。

吃了灶糖的灶神,骑上一匹草马飞越天际,不知回去天庭如何汇报,嘴里一边嘟囔着一边呈上这一年的《灶神笔记》。日理万机的玉皇大帝不知是看了还是没看,随手丢在玉案上,吩咐哪个闲神留下灶神款待几日,除夕夜重返人间,当好村庄的“第一观察员”。

范成大写《祭灶词》:“古传腊月二十四,灶君朝天欲言事。云车风马小留连,家有杯盘丰典祀。猪头烂熟双鱼鲜,豆沙甘松米饵圆。男儿酌献女儿避,酹酒烧钱灶君喜。婢子斗争君莫闻,猫犬触秽君莫嗔。送君醉饱登天门,杓长杓短勿复云,乞取利市归来分。”虽然记述有些偏颇,但翔实记载了祭灶神时的前朝旧事。杯盘丰盛,猪头鲜鱼,豆沙米圆,一应事物摆上供桌,“男儿酌献女儿避”,契合了“男不拜月,女不祭灶”的乡间风俗。这就是男尊女卑的思想在作祟,怕是灶君再见女儿身想起自身羞惭。

迁徙他乡的候鸟渐次归来,村庄好像重新注入了活力。时代在发展,一切好像都在改变,年轻人衣着光鲜地从新买的轿车上下来,手里拿着一盒好烟:“二大爷抽根烟”。改变显而易见,这些年轻人即使来了也很少在老村转悠,转过一道弯,紧靠路边是一溜小楼,那是他们迁徙落脚的家园,结婚时挂上的窗帘落满灰尘,被罩床单需要清洗,蜘蛛在吸顶灯上结网,缠缠绕绕,落满飞虫空空的躯体。

二十三,祭灶官;二十四,扫房日;二十五,和煤土……时间飞逝,这是命运注定的程式,谁也不能逆转。即使冰冻再过坚硬,也不能挽留易逝的时间。我不能劝慰,也不能留住时间,只是悄悄重返童年,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希冀吃了灶糖的灶神能恪守诺言,保守一方平安。

脱茧的农事,用热乎乎的话题暖开一壶酒,把结冰的村庄,醉成一滩泥。一朵梅丈量着到春天的距离,只见白茫茫一片旷野。过了大寒,又是一年。

本期点评1:

时近隆冬,农历年的脚步越来越近,忙乱中时时回忆起儿时过年的乐趣,不由感慨而今的过年顶多不过是期盼一次假期。在铺天盖地的年味儿越来越淡的抱怨声里,人人心头泛起的是无尽的怀旧和乡愁。毫无来由地觉得,年必须有寒冬和大雪的参与,且必须与乡村息息相关。无论是除夕夜震耳欲聋的鞭炮声,还是大年初一清晨推开门不期而至的漫天飞雪,总须置于乡土中国的背景之下,才觉得浪漫而温馨。这当然是一种偏见,只是我们宁可不去纠正它。《大寒:一朵梅丈量到春天的距离》延续了我们关于冬天、乡村和年的想象,在对冬日物候和乡村年俗的描述里,融入对今日之乡村人和事的体察。

这篇散文在行文上不算紧凑,一些素材读起来有游离之感,好在作者将一种感伤的情绪弥漫其间,弥补了结构上的松散,让我们将目光停留在冬日乡村的“冷清”上,并且惊讶于一个完全不同于记忆中亲切又熟悉的“年”的形象。“一个孤独的孩子顶着风冒着雪,站在村庄的路口。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他的心中被想念塞满。”年依然是团聚的时刻,是乡村对游子发出的召集令,不管人们在这一年里经历了多少辛酸,还乡总是一件必须又隆重的事情;年同时也是分离的时刻,短暂的团聚之后,年去人散,各归东西,一年三百六十日,故乡似乎又是他乡。时光永动,周而复始,以年为单位,记录人间多少离合,今日村庄路口翘首企盼的少年,或许终究要成为迁徙他乡的候鸟。然而在他的记忆里,必将悄悄记载下那些甜蜜与忧伤,以年为载体,充实他今后的人生。

作者在这篇散文里着重处理的是时间的内涵,从大寒到春天,物候有三,从“水始冰”到“水泽腹坚”,时间被人们用节气精确划分,背后是长久的基于自然万物变化的体察。时间流里的乡村,在凋敝中孕育着繁盛,在孤独中期盼着团聚,年也好,冬天也罢,会来也会过去,寒来暑往中,时间总会带给我们希望。

——张俊平(鲁迅文学院教学研究部教师)

本期点评2:

穿过凛冽的寒风步履艰难地从外边归来,我搓着一双冻手读这篇有关“大寒”的散文,便有了别样的滋味。自古以来,节气不仅是指导农事的重要依据,也是文人墨客对自然、对生命感受的“开关”,在许多文学艺术作品里都有丰富精彩的描写。

作者靳小倡在这篇散文中联系大寒三侯对乡村生活进行了诗意化的阐释,写公鸡司晨、写母亲养鸡那一部分尤为动人。他写道:“那只黄绒绒的春天,急不可耐地等待着破壳。”形象又生动。在作者的眼里,小鸡破壳与盘古开天辟地是一样的,都是奔着一道隐约的光,努力“啄”,不知如何就跌落在春天的光影里。因为这样的勃勃生机,文章虽然写大寒,却让人感受到了一丝暖意。

而在其中,受节气牵引的不只是鸟兽、河流,还有人群,“那些年轻的父母是村里的侯鸟。”那个“顶着风冒着雪,站在村庄的路口”守候的“孤独的孩子”的出现,增加了这篇文章的沉重感。但从这一段出现的位置来看,与上段的“水”内在的关系并不大。如果将这部分的内容安排于“二侯鸟厉疾”之后,将“人类侯鸟”作为一种“鸟类”进行延伸的话,从逻辑上将会使更连贯,也更加深刻。

有关灶神爷的笔墨最多,可能涉及少年经历,写法上,也就更为松驰一些。然而作者还需要注意语言浓稠度协调以及结构布局的问题。前文在贴着节气讲感觉,讲自己的独特感受和发现,后文忽然跳出“灶神爷”和个人经历来,读来有一种割裂感。让人忽然就从原来营造的氛围里跳脱出来,忽然产生一种疑惑:这还是我刚才读的文章吗?

这篇散文有许多诗意化的表述,单看某些段落具备散文诗的气质,在靳小倡其他作品中,也能看到这样的行文特点。这篇散文题目虽指向“大寒”,但在全文,“时间”一词出现了十次。可以看出,作者在通过节气完成时间与人的关系的思考。的确,如他所说,“每个人都是时间的猎物”。

然而,通读作品之后忽然发现,题目中“梅花”这一意象除了开头、结尾出现过之外,整个文章主题与其并无关联。假若作者只为了好看,为作品戴上梅花“手环”“脚环”作为装饰的话,是大可不必的。

祝福这位春节前推送的最后一位“周星”——靳小倡,新一年能够妙笔生花,多出佳作。

——刘云芳(河北文学院签约作家)

了解靳小倡更多作品,请关注其个人空间:靳小倡作品集

往期佳作:

徐赋:月亮下的篝火(组诗)(2023年第2期)

苏万娥:火灰里的童年(2023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