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一枫:“我是谁”
有一种说法,人类的所有问题都能被归结为几个根本性的问题,比如首当其冲的,就是“我是谁”。一人还不会叫妈,就有人告诉他,你叫王麻子,但等老得憋不住尿了,还得经人提醒才能蓦然想起,哦,原来我是王麻子。可见这个问题多么重要,也多么艰深。还有一种说法,现在的人爱看侦探悬疑类的电影小说,其内在原因也是经常会对“我是谁”这个问题犯迷糊。看到大善人其实是杀人犯,看到敌方间谍其实是我方特工,这才发现必须要假装自己不是自己的主儿大有人在,于是获得了些许安慰。
《逍遥仙儿》讨论的也是“我是谁”,或云因为不知道“我是谁”而给人们带来的困惑、痛苦。但仅就这篇小说而言,我不太希望利用悬疑的架构来进行这种讨论,包括诺兰的剧本和莫迪亚诺的《暗店街》那种失忆的预设,我也心存疑虑。在我看来,以极端的故事来说日常的感触,终究有些取巧。有没有可能反推,在日常的氛围里找到人物的极端状态,或云在每日的习焉不察中找到惊心动魄的波澜?这是在写作难度上的挑战。当然无论“从极端到日常”还是“从日常到极端”,都需要作者替人物意识到他们所没意识到的身份,换句话说,我也不知道我是谁,但我知道他们是谁。
于是也就有了王大莲、苏雅纹、“道爷”这一系列人物选择。在小说里去“看”他们的贯穿性的人物还是庄博益,《地球之眼》里他还年轻,现在已近中年,可能活得更无耻了——和我本人一样。需要感谢的是北京,具体而言是北京北部那块地方,这些年的变化使得穷人乍富,又把富人榨穷,使得很多人临渊羡鱼,也使得很多人缘木求鱼,社会经济的巨变伴随着文化认知方面的错位,这种独特而普遍的大环境,很适合讨论我所感兴趣的话题。此外还得感谢移动互联网的蔓延、普及、下沉,在虚拟空间更不容易知道“我是谁”,此类感触十几年前也许只属于少数年轻人会产生共鸣,现在则把大爷大妈都裹挟进去了。说实话,作为从拨号上网那个时代过来的网民,我越来越不喜欢现在的网络生活,但作为一写小说的,我越来越喜欢观察被网络改变的生活。
至于小说中涉及到的教育、阶层、文化等等方面的问题,则是在这个上述认同问题之上衍生而出。既从眼界之内捕捉新知,同时不忘眼界之外的高远之处有着永恒的未知,这是我一直所喜欢的创作心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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