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花》2022年第12期|剑男:小裁缝
《冬天的宽恕》
寒冬来临
宽恕田间找不到
遗落的谷粒
宽恕虫蛾作茧自缚
去了黑暗的居所
宽恕水边的野鸭
缩起颈脖
宽恕漆黑的棺椁
把灰暗天空一再降低
宽恕送葬的唢呐
加重了寒冷
宽恕鞭炮
试图打听另一个世界的动静
宽恕樟树
此时落下暗红的叶
宽恕乌鸦
穿着黑色燕尾服像一个绅士
宽恕鸟雀
伴着白幡窃窃私语
宽恕稻草人
还在沉默地看管着田野
宽恕棺中人
自此永久沉睡
宽恕抬棺人
因重负而骨头轻轻错动
宽恕那个跟在棺椁后面的男孩
没能忍住眼中哀伤的泪水
《彼岸花》
园中东一棵西一棵开着花
有人叫石蒜
也有人把它叫彼岸花
它的花殷红
就像一根根缠绕的细丝带
好像彼岸就是这样纠结的样子
一株让人浮想的植物
它开出的花却能致人于死地
可见植物的仿生学
也可作政治学的条分缕析
你看它在园中的自我感觉:独杆、挺拔
全身长满了毒素而不自知
《螳螂捕蝉》
洪水过后的故乡旱了
我和大姐在山上釆野菜
我们看见一只螳螂像一个凶狠的搏击手
将一只幼蝉按在一棵椴木树干上
其时有众多鸟雀在山中树枝上跳跃鸣叫
但直至蝉被按至一动不动
也不见有一只黄雀或别的什么鸟来将螳螂捕杀
蝉被吸干的躯体掉下来,就像林中
可以忽略不计的、任意一片飘落的树叶
《小裁缝》
我喜欢裁缝铺的土布米尺
也喜欢站在
曲尺柜台里的小裁缝
我喜欢烟囱里飘着旧时光
小裁缝戴着
洗得发白的蓝袖套
我喜欢他每次经过我家门口
都望着我炉子上
冒着热气的中药罐
我喜欢时光
稀里糊涂就来到夏天
小裁缝给我送来孔雀的长裙
我喜欢他红着脸
搓着双手,说他偷偷在上面
绣了一朵红石榴
《湿地早晨素描》
木船静静地泊在水面上
零散的黄牛在不远处的草地埋头吃草
一只小山羊紧紧偎着母亲
慵懒而疑虑地打量着这个世界
几只红腿鹭鸶
在湿地中央的草甸上纵身一跃
将自己平地拔起一米多高后
如一块白云
飞向另一块开满红蓼花的草甸
此时太阳还没有升起
湿地风不吹,水波不兴
仿佛万物在混乱中都有着它自己的秩序
并共同带来这个宁静的早晨
《道理》
小时候上学,每当放学哭丧着脸回到家
父亲就知道我和人打架了
每次他都把我拎着像个陀螺一样转一圈
说好好的怎么像吊丧似的
不要跟我讲道理,下次想办法打赢
打不赢就好好读书,以后
找个讲理的地方待着去。后来发奋读书
懂得的道理越来越多,但
我发现世上并没有多少可以讲理的地方
很多时候我们都是一个人与世界
顽强对抗着,无论是肉体的
疼痛还是精神的淤青,都是一个人
独自承受,道理
可随时向你挥来,却让你无从回击
《老房子》
一座老房子,门前小路旁开满了野花
一对情侣正在以它为背景照相
日光照着它身上的青苔
也照着一只壁虎快速从窗户退回墙脚
暗红色的木门上,一把旧锁
似乎锁住什么,又似乎什么也没锁住
都说年深日久的事物
会成为某种永恒的象征,但
我相信大多数时候它只不过是持续在
平淡生活中的平静
就像此刻的老房子在情侣镜头里成为
无言的背景,男生钟情
油漆剥落的门窗、青砖的墙面和灰瓦的屋顶
女生喜欢门前细碎野花对生命的加持
而老房子依旧在时光中老旧
《七月七日,神农架下起了雨》
七月七日,神农架下起了滂沱大雨
一片野花也浸泡在水中
遭遇真正洪流,浪漫回到它的本义
在小镇街道上汩汩流淌
相爱的人去山顶受阻,银河也回到
它的本义,从天上搬回到人间
但整个下午,我没有看见一只喜鹊出现在溪流上空
只看见一些人在溪边看从高处奔涌而来的激流
从磐石两边绕过又甜蜜地汇集在前方
剑男,原名卢雄飞,湖北通城人。20 世纪 80 年代末开始文学创作。在《人民文学》《诗刊》《十月》《作家》等发表有诗歌、小说、散文及评论,著有《激愤人生》《散页与断章》《星空和青瓦》《剑男诗选》等。现在华中师范大学任教,华中师范大学诗歌研究中心副主任,《语文教学与研究》杂志主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