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王世贞
整理古籍文献的目的是要通过规范化的学术方法,使古籍文献为当代学术研究所利用,为当代文化建设作贡献,同时作为一种文化资源,为未来人们在学术上提供凭依,在精神上提供滋养。这也就是所谓“文利天下,纸寿千年”。
用明代文学家、史学家王世贞本人的“大历史观”来看,这项工作也是历史学研究。历史学是要力求还原历史过程与因果,总结历史经验和规律,为社会发展提供借鉴。以古鉴今,述古开新,也是古籍整理工作的意义所在。
与某一地域、某一时代、某一文体、某一类别的文献整理不同,《王世贞全集》是对个人著述的整理和研究,怎样看待其价值呢?我们应放到“再现文化巨擘本真”的层面上来认识。从文化发展来说,王世贞是文化史杠杆上的一个重要支点,甚至具有了一定的文化机器引擎力。这是其卓越之处,英伟之处。通过《全集》整理,王世贞的形象得到极大的还原,可论之处很多。从他具有江南文化的典型性、代表性角度有三点值得注意:
一是“文”。人文化成江南,唐宋以后江南就成为一个文化型社会了,这一点已属常识。“文”是建立在“书卷”基础上的,一个“书”字后面连接着嗜书、读书、藏书、著书、校书的许多事实,在每一个方面,王世贞都有生动的实践。如果置于苏州府的范围,明代能够与其比肩的并不多,清代可数的也就是虞山钱谦益、长洲吴翌凤等人,但吴翌凤的文化影响力远不能与王世贞相提并论。值得注意的是,作为“文”人,他所涉及的文体极众,除大量的各类古文和应用性写作外,诗歌、词曲、小说、戏曲,皆能成“家”。他能够成为“后七子”之首,主盟文坛二十年,足显其地位之高。朱彝尊甚至说:“当日名虽七子,实则一雄。”
二是“博”。江南人以博雅著称,其中王世贞堪为典型。他以才高学博著称于史,《四库全书总目》称之“博综典籍,诸习掌故,则后七子不及,前七子亦不及,无论广续诸子也”。概括起来说是“博赡”,进而言之则以博藏、博览、博记、博识、博才、博奥见长。他的博,不是浅层次的“杂项概知”,而是博广之中俱见专深,只要看一看他的史料学的积累,便可知其专精的程度了。清代史家,在王世贞的史学大树上撷取一枝,便可成为专门之学,这显示出其“博”是有高度和深度的。
三是“刚”。江南人的性格到底应该如何总结?普遍地是以“宽柔”论之,这固然不错。但论江南人的性格或人格特征,还是“箫剑”并论较为全面、恰当。可以注意的是,明代的严嵩、清代的和珅,最大的“对立者”都在江南。想到严嵩,就会想到王世贞;想到和珅,就会想到孙星衍、洪亮吉。吴人好隐是痛于世道人心,以退居为良策。王世贞平生,哪怕到了晚年,也是多次辞官,请求致仕,其中见出人格坚守,也见出狂傲自放。从王世贞身上,可以听到江南人的“箫音”,也可以看到江南人的“剑气”,陈继儒《眉公见闻录》论其人“性慧气刚”正道出其“箫”与“剑”的两面。
以上这些,是我过去对王世贞稍加涉猎的印象,同时《王世贞全集》的整理,全面还原了王世贞其人,进一步强化了印象。相信许多读者和我一样,由此可对王世贞及其所具有的“江南特征”有更多、更深入的了解和理解。
(作者为苏州大学古典文献研究所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