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户登录投稿

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郎喀,一个并不遥远的遥远小山村
来源:《草原》 | 觉罗康林  2023年03月09日15:18

引 子

当我远离都市的繁华与喧嚣,把自己放逐到一个遥远僻静的小山村,开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模式,学着像风一样自在地呼吸和思想,也就有了一些不同以往的认识和感悟,对生活、对身边的人事、对脚下的土地……

郎喀,它是一个距离城市和机场不远,直线距离最多40公里,但又远离人们视线的陌生小山村。郎喀名字的由来,一些学者认为,它是由蒙古语“乌兰哈达”演变而来,是语言学上讲的“二次转移”的结果。传说,几百年前,张格尔蒙古大汗途经郎喀牧场,见南边有一座红色山丘,便脱口而出“乌兰哈达”,乌兰哈达是蒙古语,红石山峰的意思。从那时起,这里就被称为乌兰哈达。后来,哈萨克族人来到这里生活,原来的“乌兰哈达”被哈萨克族人叫着叫着就叫成了现在的“郎喀”。

郎喀毗邻加格斯台镇,中间隔一条加格斯台峡谷,郎喀在峡谷东边,加格斯台在峡谷西边。提及加格斯台知道的人很多,而郎喀却少为人知。郎喀百分之九十九以上是哈萨克族人,有一百多户,人口不足五百。他们一直守着这片土地,过着与世无争的传统游牧生活,这也是这个小山村几近被人们遗忘的原因,它这种与现代社会保持某种若即若离状态的存在,本身也是一个小奇迹。

几年来,我把自己连同不知道是否真实存在的灵魂,一并托付给这片土地,托付给一阵阵从山里吹来的风,托付给像风一样飞过头顶的那些陌生的和熟悉的、能叫上名字的和叫不上名字的鸟儿们。

我在这片平静而真实如孩子瞳孔般的土地上,总算看清了自己的嘴脸,看清了别人的嘴脸,还有,看清了人世间的黑白与对错。

没有人能够在滚动的水面上看清自己啥模样,这跟远近无关,你就是把头扎进水里又如何呢?

我觉得,郎喀就是那一汪平静如镜的水面,通过它,你可以看清自己;看清自己是前提,只有看清了自己才有资格审视别人,无论你审视别人的目光是平静、欣赏,还是挑剔,都没有问题。

郎喀王

一早我就被狗叫声吵醒了,是我们家巴顿的声音。这家伙虽然年龄不大,才八个月,吠叫声也跟它硕大的个头一样,粗壮有力,底气十足。

原来,郎喀王在巡视村子,正好路过我们家,被巴顿看到了。

郎喀王是一条狗,一条哈萨克牧羊犬。这名字是我给它起的。

我第一次到郎喀村是六年前。记得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早上,山地春天的风还有一丝寒意。

一进村,迎接我的是一条哈萨克牧羊犬,它个头很大,一身半长不短的棕黄色体毛,口鼻暗黑,面相凶猛威严。它趴卧在马路中央,抬头看向我,目光里流露着国王般的冷傲。当我跟它四目相对时,那种猛犬特有的压迫感令我恐慌。如果,它这时突然起身扑向我,我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但它没有那么做,我从它平静、沉稳的态度里读到了一种东西,这东西叫漠视、藐视,或者叫视而不见。它允许一个陌生人走过它身边、走进村子里去。它趴卧在原地一动也没动,依旧面朝村口,目不转睛地盯着村子外边的路。就是在那一刻,在我空白的大脑里突然闪出三个字——郎喀王。

这只趴卧在马路中央的哈萨克牧羊犬,那种神圣不可侵犯的威严神情,除了“王”“霸王”等等,其他任何字眼都无法形容。既然它守着郎喀村,就是“郎喀王”了。

它应该有自己的名字,它主人给它起的。到现在,已经几年过去,我都不知道它主人叫它啥。我叫它郎喀王,我周围的人也都跟着这么叫它,于是它的名字就成了“郎喀王”。至于它主人以前叫它啥,已经没有多少人记得了。

郎喀王的主人叫喀叶儿拜克,我叫他小喀叶儿拜克,因为郎喀村一共有两个叫喀叶儿拜克的,另一个是村主任,他是个大块头,我叫他大喀叶儿拜克。

郎喀村的狗长得差不多都一个模样,就是郎喀王的翻版。郎喀王应该是郎喀村至少百分之七十以上狗狗们的父亲。这话不是我说的,是郎喀王的主人小喀叶儿拜克说的。

小喀叶儿拜克家就在村口,郎喀王每天的大多数时间都趴卧在村口马路中央,“监视”进出村子的每个人、每辆车。如果它不在那儿,应该就在村子里巡视,从这条街到那条巷,从这个院子到那个院子,总之,整个郎喀村都是它的地盘。

郎喀王的父亲是小喀叶儿拜克父亲养的一条哈萨克牧羊犬。郎喀王今年已经十五岁了,十五年前的冬天小喀叶儿拜克邻居家的母狗生了四只小狗,长得都一模一样,就是缩小版的小喀叶儿拜克父亲养的那条哈萨克牧羊犬。小狗两公两母,小喀叶儿拜克跑邻居家抱来了两只公狗中的一只,就是现在的郎喀王。

郎喀王对我还是挺友好,可它不喜欢我开的皮卡车,它看见皮卡车就跟看见不共戴天的仇人一样,激动、愤怒、暴跳如雷!

平日里,郎喀王是一条温和的狗,一旦有皮卡车驶过它身边,它就变成了另一副模样,那架势好像恨不能把皮卡车撕成碎片!这时候你才能看到它脾气有多坏。我每次开皮卡车进出村子,不等它冲上来,我就停下车,打开车门下来,跟它打招呼。它看见我也跟见到老朋友一样,马上平静下来,咧开嘴巴露出笑容,粗壮的尾巴摇摆几下以示友好。

它只针对皮卡车,其他车辆它都不会多看一眼。听小喀叶儿拜克说,大概是七八年前发生的事,有几个人开辆皮卡车到村子里办事,离开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故意,车轮子轧到了郎喀王的尾巴,郎喀王疼得惨叫一声,然后就咆哮着追赶那辆皮卡车,一直追到加格斯台镇,足足追了两公里多路!

好狗恶狗一眼就能看得出来,因为它们的心思全都写在脸上、身上;但人不一样,好人坏人从外表是看不出来的。

打那以后,只要看见皮卡车,它都不会放过。

我第一次见到郎喀王时,它好像正值壮年,五六年过去,它开始显出老态龙钟的样子,但威严还在,依然还是郎喀村名副其实的狗王,村里所有的狗都怕它,长得跟它像的怕它,长得跟它不像的也怕它,村里长得不像它的狗不多。长得跟它最不像的,应该就是我们家巴顿。巴顿的妈妈是一条黄土狗,去年疫情之前不知道什么人把它丢在郎喀,冬天生了一窝四只,两只冻死了,剩下两只,长到一个多月,其中一只被朋友领养,留下一只,成了我的狗,起名巴顿。巴顿的样貌既像拉布拉多又有点像大丹犬,弄不清咋回事。显然,它跟郎喀王没关系。

从巴顿冲郎喀王吠叫的气势看得出来,它一点都不怵郎喀王,或许初生牛犊不怕虎吧。不管怎么说,它年轻力壮,兴许过不了两年,它就取代郎喀王的位子,成为郎喀村狗界的新主人——新的郎喀王。

屋里躺着呢?

早晨,听见院子里狗叫,我推开门,是邻居卡斯木汗,他给我送钐镰来了,我打电话向他借的。这两天我正好有空,想自己动手清一清院子里的杂草。

卡斯木汗见我出来,招呼道:“您好啊。屋里躺着呢?”

听他这么说,我一时语塞,不知怎么回应。我朝他点了点头,“嗯”了一声,接着说:“您好。进屋吧。”

实话,我刚才听他说“屋里躺着呢”,心里顿时生出一丝莫名的火气,有种被冒犯的感觉。

我开始注意到他们这句“屋里躺着呢”的招呼语,是在半年多前疫情的时候。当时大家都待在家,有啥事打电话。或许,在此之前他们也用这话跟我打过招呼,我只是没在意。当我真待在屋里,有时也真的躺在沙发上、床上的时候,就突然之间对这句话敏感起来,听他们在电话里跟我说“屋里躺着呢”的时候,脑海里立刻浮现出某名星的样子,那种半死不活的躺姿,一副懒散的形象。

有些东西是文化,它深入骨髓,很难改变。比如说“吃饭了吗”这句话,在我们看来再平常不过了,不就是一句问候语吗?就跟“你好”“早安”等等一样。可是,你把这句话放到一个外国人身上,就完全不是这回事了,会产生很大误会,人家以为你要请他吃饭,甚至以为你是在同情他、可怜他,等等。

尽管我跟山里人接触已经好几年,他们见到我时,一句“屋里躺着呢”,也会使我心里生出一丝被冒犯的抵触情绪,会很不爽。

锡伯族人的文化,说起来比较复杂,它是由狩猎、军事、农耕等多种文化融合而成。所以,你对一个不拥有这种文化背景的人说“屋里躺着呢”,人家能心平气和地接受吗?锡伯族人家里都有炕,炕上躺着的不是老人、小孩儿,就是病人,连待产的孕妇也很少躺在炕上无所事事,除非要生产了。

其实,我心里很清楚,“屋里躺着呢”就是一句再平常不过的问候语,并没有人说你一定是闲得无聊,躺炕上啥也不干。

关于“吃了吗”这句问候语,它是特定历史时期的产物。一位中东学者在一次演讲中说:“中国人见面时有句打招呼的话,‘你吃饭了吗’,中国人饿过肚子,知道饿肚子的滋味,这样问是真的关心你。”

当然,后来,“吃饭了吗”变成了一句纯粹的问候语,跟吃没吃饭没有什么关系。

每次,无论见面时还是在电话里,当村里人跟我说“屋里躺着呢”时,我很难控制自己的情绪,总是以一种“怼回去”的生硬口气告诉对方:“我在写书,哪有时间躺着!”

我希望我真的能够入乡随俗,接受“屋里躺着呢”这样善意的问候,因为,你不可能改变山里人长期以来的习惯,况且这句话的意思也不是真的说你闲得慌。

至于山里为什么会有“屋里躺着呢”这样的问候,我想可能跟他们的生活起居有关,山里人住毡房,毡房里没有沙发板凳这些,从外头回来,一进毡房就得坐着,坐累了自然就靠着躺着了。所以“躺着”是他们一种最寻常和习惯的动作。

坐着喝茶,躺着聊天。这是一幅多么祥和的画面啊!

卡德尔拜克的牛丢了

卡德尔拜克兄弟放到山里的一头牛不见了,他说上月底去看过,它就在那儿。他说的“那儿”是切吉沟,切吉沟在郎喀村以东约两公里外。

对了,切吉沟还是我们国家仅存不多的原鸽栖息地,自然生态很好。郎喀村的夏牧场也在这个山沟的深处。

在郎喀村这种地方,谁家一匹马一头牛一只羊啥的走失不见了,不是什么大事,这就跟山下村子里哪家公鸡不见了一样,它可能跑去隔壁老王家了,老王家母鸡多嘛,诱惑大。不管咋样,公鸡还得回来,回鸡窝里过夜。

卡德尔拜克兄弟骑着摩托车进山找牛,算前两天那趟,已经跑了不下七八趟,牛还是没找回来。

昨天下午我去红石山度假村,热甫哈提跟我说,头天晚上卡德尔拜克在他那儿喝醉了。卡德尔拜克到他那儿之前就已经喝酒了,应该是没喝够,到那儿之后又跟几个村民一起继续喝,一直喝到很晚,喝到东倒西歪,才回家。

红石山度假村在郎喀村南边,靠近塔姆塞山沟入口的地方。塔姆塞山沟是一条断头沟,全长两三公里,山沟尽头有一眼泉水向外流出,沿着水系长满了各种野菜还有中草药。若干年前,伊犁中草药资源普查,珍稀的手掌参就是在这里发现的。

红石山度假村的主人叫学平,是个园林专家。伊宁市有一条网红路,路口牌子上写着“海棠路”三个大字,每年春天,整条路被两旁缀满白色花朵的树木覆盖,来往的行人沐浴在花的世界里,美不胜收。记得那是五年前的事,一天我正好跟学平在一起,他接了一个电话,电话那头的人跟他说了件什么事,他听了一下激动起来,冲着电话差不多吼着说道:“图纸上标得清清楚楚,咋会搞错呢!”

原来,海棠路不是海棠路,由于工作人员疏忽,把海棠路的牌子挂到了杏树路,而海棠路上挂的是杏树路的牌子,张冠李戴了!这个时候的海棠路已经变成网红路了,也因为变成网红路,人们才注意到路牌上标注的是海棠,可路两边栽种的分明是杏树,于是就有人开始较真,反映到有关部门,自然也就找到设计实施这个项目的公司和负责人。那天那个电话就是这么打到学平这儿的。后来这件事也不了了之。既然生米煮成了熟饭,将错就错,牌子也没换过来。但这并不影响它成为网红路。

度假村掌勺的厨师叫热甫哈提,维吾尔族,他在特克斯一个牧场长大,小时候也放过牛,所以他对卡德尔拜克找牛这件事格外上心,好像他比牛主人更着急。

热甫哈提说:“切吉沟一直走可以走到昭苏那边。牛这东西是直脑子,认准了一个方向,它会一直走下去,不知道回头。”

“卡德尔拜克今天好像又进山了,我看见他骑摩托车离开村子。”我跟热甫哈提说。热甫哈提看我笑笑,说:“山里头有他几个酒友,他是去找他们了。”

卡德尔拜克第一次进山找牛是半个月前的事,他到了山里,遇到放牛的普拉提,普拉提告诉卡德尔拜克,他的牛就在附近,不会走丢的。普拉提邀请卡德尔拜克去毡房里喝茶,他们刚进门坐下,附近放羊的别克也跟了进来,还从怀里掏出一瓶酒,于是喝茶变成了喝酒。

山里人能喝茶,一碗接一碗,不喝个十碗八碗甚至更多,连屁股都不会挪一下。喝酒也一样,不喝透,不喝个东西不分南北不清,是不会结束的。一瓶酒三个人喝,刚够润嗓子。既然喝酒,酒是第一位的,其他都不重要,都可以搁一旁,找牛的事也一样。

一不喝二不休。三个人离开毡房,刚好有辆车路过,他们搭车来到红石山度假村,找到热甫哈提,要了一个大盘鸡,还有两瓶酒,开始甩开膀子喝起来。

卡德尔拜克兄弟每次进山找牛,差不多每次都醉醺醺回家,也总是跟家里老母和妻子说:“他们说了,牛就在山里,会找到的。”热甫哈提说,卡德尔拜克出门找牛就是个幌子,他是缺酒了,找个借口跑出来喝酒。

卡德尔拜克兄弟的牛到现在都还没找回来。从他第一次进山算起,到今天差不多一个月过去了。看着吧,伊犁疫情“清零”了,他的牛恐怕也找不回来,不但牛找不回来,继续这么找下去,弄不好连自个儿都走丢了。

放羊也是一门学问

在郎喀,你要问谁家的羊最多,答案只有一个:阔依其别克家。阔依其别克,这名字就跟羊绑在一起,阔依其,牧羊人之意;别克,是哈萨克男性名字的后缀,带有尊贵之意。

今年开春,朋友要带人上来帮我种菜,叫我准备好羊粪。我打电话给我们村治保主任巴浩,问他谁家有羊粪,他说阔依其别克家院子里有一座羊粪堆成的山,随便去拉。

阔依其别克的羊不仅数量多,而且养得还好,这是大家公认的。

说到放牧,放羊,很多人都会觉得那是一件简单的事,把马牛羊赶去草场吃草不就行了,这有啥难的?其实,当中学问很多,就跟农耕生产一样。单说放羊这件事,并非是人就能做好,即使一个地道的牧民,在放羊这件事情上都不敢打保票,说一定怎么怎么样。

在新疆,羊指的是绵羊,绵羊又包括土种羊和引进羊、改良羊等等。新疆人说的羊肉,就是绵羊肉,这跟其他地方的人理解的羊和羊肉有区别。在很多地方,比如江苏、陕西等,他们说的羊主要是山羊,而非绵羊。

严格说,在新疆人的概念里,山羊不算羊,无论在哈萨克族、维吾尔族,还是锡伯族等民族语言里,对山羊的称谓都跟羊无关,山羊有自己的名字,叫“居里子”,或者“拉克”。就如马是马,驴是驴,不能把马叫成驴,反之亦然。其实,山羊跟绵羊的关系,比马跟驴的关系还要远,马跟驴还能生出骡子,绵羊跟山羊却不能。

新疆人平时是不吃山羊肉的,一年当中也就九月中旬到十月底这个时间段里,才会吃山羊肉。这个时间山羊刚好从山上下来,在山里吃了几个月的中草药,肉里饱含着中草药,大家是把山羊肉当营养保健品了。也是在这个时间段里,山羊肉煮出来不会像平常那样,油脂容易凝固。

按照牧区传统,也不是说什么山羊都能宰了吃,只有“欧合拉克”才行,“欧合”是男孩儿的意思,“拉克”是山羊,就是新疆人说的没结婚的“儿娃子”山羊。如果请长者吃饭,你宰的是老山羊或母山羊,是对长者的不敬,长者知道了肯定不高兴,必拂袖而去。

话扯远了,还是说放羊的事吧。羊群里有这样一些羊,它们有个特定的名字,叫“普拉克”,是淘汰羊的意思。这种羊在羊群里不会太多,这就要看牧羊人的放牧水平,水平高,“普拉克”产生得就少,水平差,或者懒惰,会造成一群“普拉克”。“普拉克”是羊群的鸡肋,养着不划算,卖又不值钱。

去年我去山里,在夏牧场碰到一个老人,他知道我是个作家,于是就跟我聊起了他光荣的过去。在生产队时期,他是队里的放羊能手,远近闻名,每年年终决算,他的份儿比其他放牧的人高出起码30%。他的羊群不仅产羔多、成活率高,而且个个膘肥体壮。

他说同样是放羊,会放不会放,一看羊群在草地上吃草时的队形就知道。会放的人,让羊群在草场一字排开,形成横向队列,尽量让每只羊都吃到没被践踏的新鲜青草,呼吸到干净的空气;如果由着它们随便行动,它们会走成一堆,一个跟着一个,落在后面的只能吃被前面的羊吃过又践踏过的草,呼吸尘土飞扬的空气,这样的羊还能健康吗?

我总结了一下老人的话,要想成为一个厉害的牧羊人,必须记住两件事。第一件,羊群上路行走,尽量保持“1”字队形,这样不仅走得快,一个跟一个,好看管,也不容易走失。第二件,羊群到了草场,要让它们“一”字排开,这样保证每只羊都能吃到新鲜的青草,呼吸到干净的空气。

跟金雕一起飞翔

早晨我在大门口站着,有个乡亲骑摩托车从山那边下来,到我身边停下,问候几句,随手递给我几根又粗又长的翎毛,说是金雕的。说完他就走了。我认识他,经常赶牛路过门口,名字叫不上来。

郎喀牧场这边有好几只金雕,我见过两三只,还拍到过照片,体形很大,展开翅膀足有两米多长呢!

看见金雕的翎毛,一下想起几年前发生的一件事情。有天朋友打电话给我,说要买只羊,于是我就去找牧羊人巴合特拜尔根,他家住在吉兰德克山沟的入口处,专门养羊为生。吉兰德克山沟在塔姆塞山沟和切吉沟两条山沟中间,也是一条断头沟,沟长差不多两公里的样子。吉兰德克,哈萨克语,蛇多、蛇窝的意思。这名字就让人既好奇又恐惧。

那天我去找巴合特拜尔根,他一个人坐在家门口的土坡上,闷闷不乐的样子。我问他发生什么事了,他支支吾吾半天,最后眼睛盯住我,问:“您相信金雕能把人抓起来吗?”

我看他一眼,随口回答:“相信啊,当然相信了。它能把一只羊抓起来,也应该可以把人抓起来。”

巴合特拜尔根一下从地上跳起来,拉住我的手,喊道:“真的,我没骗人,我说的是真的!”

原来,那天之前一个礼拜,巴合特拜尔根跟一只金雕一起从山顶飞下来,飞到他家草垛子上面。按照巴合特拜尔根的说法,这件事可以这样理解,就是说,是他,巴合特拜尔根主动抓住飞过头顶的金雕的两个爪子,从山顶飞下来,飞到他们家草垛子上。

事情经过是这样的,那天早晨喝过茶,巴合特拜尔根把羊群从羊圈里放出来,沿着吉兰德克山沟往山里放。

一到夏天,伊犁的白天就会变得很长,长到可以把一天分成好几段,第一段从喝完早茶算起到十二点,上午十二点又叫小晌午、小中午,这个时间在其他地方正好是中午;伊犁的中午是两点,下午五六点叫半下午,城里的夜市出摊都到十点半以后了。其他地方人讲的凌晨,在伊犁人这儿就是晚上,吃夜宵的时间。

我觉得,所谓“入乡随俗”,首先要“入”要“随”的就是时间,把你的生物钟和当地的时间理顺当了,其他都不是问题了。

不知不觉间,巴合特拜尔根和他的羊群已经爬到了山顶。

初夏的太阳热辣辣的,晒在脸上感觉有点烫,巴合特拜尔根把帽檐往下压了压,遮挡住刺眼的阳光。

巴合特拜尔根站在山顶往下看,远处,一缕白烟袅袅升腾,那是他们家。

“妈妈开始烧茶了。”他自言自语道。

他听见肚子“咕咕”响。他饿了,累了,好久没爬山,两条腿又酸又疼,好像不是自己的了。他想坐下来歇歇,不然都没劲走回家了。

就在这时,突然从身后传来“呼啦——呼啦——”的声音,他一回头,看见一只大金雕,从一块巨石上面飞起来,飞过他的头顶。说时迟那时快,巴合特拜尔根一伸手抓住了金雕的爪子!他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脑子一片空白。他拼命抓住金雕的爪子,整个身体像一个挂在屋檐下的酸奶兜一样,悬在空中!

我相信巴合特拜尔根从没见过滑翔伞,他可能连听都没听说过。不过这个时候,他就像吊在滑翔伞下面一样,沿着山坡往山下滑行。开始他特别害怕,使劲闭着眼睛,风“呼呼”地从耳边吹过。不知道飞了多久,心里感觉过了很长很长时间。他壮着胆子睁开眼睛,看见他们家大草垛正好在脚下面,他一下松开抓住鹰爪的手,“呼”的一声,他就像一袋子面粉,他就是这么形容自己的,不偏不倚掉落到草垛子上面,然后又从草垛子上滚落到地上。草垛子边上拴着他们家奶牛,正安详地趴那儿咀嚼嘴里的食物,被从草垛子上滚下来的巴合特拜尔根吓得跳了起来,“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瞪大了眼睛盯着他看。

巴合特拜尔根从地上爬起来,拍打拍打身上,抬眼望向天空,他想看看那只金雕飞哪儿去了。

巴合特拜尔根跟我讲这些的时候,他特别强调,那天如果不是他主动伸手抓住金雕的爪子,而是让金雕抓住他,那他就完了,它想啥时候松开爪子就啥时候松开,山里到处都是大石头,砸到石头上,脑袋就跟西瓜一样砸开花了。

“当时我一看到我们家大草垛,想都不想就把手松开了,正好掉到草垛子上。”巴合特拜尔根搓着手,笑得像个孩子似的,天真而灿烂。

半夜狼叫

邻居卡斯木汗赶着牛从门口路过,看见我在院子,他举起手里的树条抽了一下牛屁股,“ ——”一声,牛往前紧迈几步,甩了甩尾巴,摇头晃脑地继续往前走。卡斯木汗停下来,隔着门跟我打招呼:“您好!忙啥呢?”“您好啊!”我回应,“收点花种子,蜀葵花的种子都快掉完了。”

“噢。”他点点头,接着问我,“您昨天夜里听见狼叫了吗?”

“没有啊。您听到了?”我走到门口,“狼不会这么早就下来吧?”

“我也这样想。昨天半夜我出来解手,听到了狼叫,声音很小,应该离村子很远。”

“会不会是跟着夏牧场回来的羊群下来的?”我问。

“有可能。今年气候反常,山里下雪早啊。”卡斯木汗叹道。

牧区的人对狼很敏感。他们对狼的态度,怎么说呢,不好也不坏,比较复杂,一言难尽。

如果没有狼的存在,整个草场都会被旱獭、土拨鼠、野兔破坏殆尽,牧人和他们的牲畜只能喝西北风;如果狼的数量太多,牧人的羊群自然就成为狼群袭击的目标。

这是一对矛盾。

去年冬天的一天,卡斯木汗来家串门,给我讲了几年前发生在琼博拉村的三只狼偷走一群羊的事,当时就把我震惊了。让我震惊的不是丢了上百只羊这件事,而是那三只野狼过人的聪明和智慧。

卡斯木汗有个亲戚在琼博拉村。琼博拉村位于我们郎喀村西边,两个山村之间的直线距离差不多十五公里的样子。

发生狼偷羊那件事的那个晚上,刮了一夜的风下了一夜的雪,第二天天亮才消停。就在那天晚上,卡斯木汗亲戚家的一百多只羊不见了,羊圈的门被什么东西拽倒,压在积雪下面。

卡斯木汗的亲戚开始以为羊圈门是被风吹倒的,后来发现不对,门是用绳子拴住的,拴门的绳子被什么东西割断了,断口很齐,跟刀子割的一样。

整个世界白茫茫一片,村子周围没有羊群的任何踪迹。卡斯木汗的亲戚只得去村里的警务室报案。

后来,通过调取安装在村头的监控,发现卡斯木汗亲戚家的一百多只羊是被三只野狼偷走的。

那天深夜,当时正下着雪,还有风,监控里出现了一群羊,接着就看到羊群一侧有一只狼在驱赶羊群,另外一侧也有一只狼!羊群移动缓慢,但没有一只乱跑的,围成一团朝南山方向走。监控里又出现了一只狼,它从羊群后面驱赶。三只狼形成一个倒三角,就像一个漏斗,是那种没有下口的漏斗,把羊群兜在漏斗里,往山那边赶。

三只狼把一百多只羊赶到一个山沟里,展开了一场血腥屠杀。当卡斯木汗的亲戚找到羊群的时候,已经有二三十只羊躺在血泊中了。

很多人不明就里,各种议论都有,说野狼太残忍了,又不吃,还要屠杀;也有说那是狼的天性,贪婪,凶狠,等等。

其实,按照当地牧民的说法,那是狼囤积食物的方式,就像老鼠囤积粮食一样,以备不时之需。狼也知道活羊会跑,杀死了就跑不了了,可以藏起来慢慢吃。

猴子和狼

有人问我郎喀山里有猴子吗?这问题虽然好笑,但我还是很认真地跟人家讨论了这个问题。如果在过去,我一定会耻笑人家无知,但是现在不会了,因为,现在我很深切地体会到,真正的无知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不问为什么、不分青红皂白的盲目。

我告诉人家郎喀山上没有猴子,现在没有,过去也不曾有过,这里压根就不适合猴子生存。这里有狼,因为这里是牧区,从古至今,狼一直是牧人和羊群的“影子”,走哪儿跟哪儿。

于是,我们就讨论起了猴子,讨论起了狼。

大家都知道,根据达尔文的进化理论,猴子应该是我们的直系亲戚,万辈前的祖宗。也因为它们跟我们沾亲带故,我们也十分慷慨地把“聪明”的标签贴在它们身上,让它们分享我们的荣耀。

而狼,我们对它们了解不深,看不透,它们是我们陌生的朋友。很少听人说狼这种动物聪明,但是,我们不能不承认狼是一种靠智慧生存的动物。

关于聪明与智慧,简单理解,“聪明”是指生存的能力,而“智慧”是指生存的境界。

显然,猴子和狼,它们并不是一个层面上的动物,不能同日而语。这就好比,我们可以说一个孩子很聪明,而对于一个长者,我们只能说他有智慧。聪明只有经历时间的磨砺,才能成长为智慧。

猴子善于模仿,擅长观摩人类,有样学样。而在人类的认知里,狼是一种凶险的动物,神秘、孤僻、难以驯服、远离人类。狼有自己的生存法则,也可以称它们这种法则为狼生哲学,是的,是哲学,一种属于狼世界的生存与斗争的哲学。狼跟人类斗智斗勇,争夺地盘、抢夺食物,往往以超出人类认知和理解程度的方式应对人类,争取属于自己的领地和食物。

狼的很多行为,人类很难理解,因为它们不是靠模仿,而是凭智慧解决所遇到的问题和困难。

有个捉拿猴子的办法,在石头上凿个洞,洞口刚好能伸进猴子的手臂,里头放点猴子爱吃的食物,猴子伸手到洞里抓住食物往外拿,猴子的手只要握成拳头便会卡住出不来,可猴子就是不知道松开,直至来人将它擒拿。

狼则不然,猎人设下狼夹,狼被夹住脚,无法挣脱。可当猎人赶到狼夹跟前时,往往扑空,狼早已经跑了,夹子上只留下被狼咬断的脚。

所以,千万别拿猴子的聪明,而且是小聪明,去跟狼的智慧比。因为,聪明是模仿,智慧是创造,两者不在一个层面。

野 猪

早晨去果园,在一棵野苹果树下闻到了野猪身上独有的奇特气味。显然,昨天夜里野猪又来光顾果园了。

我对野猪身上那种奇特的气味十分敏感,野猪出现过的地方,两三天内我都能闻出来,就如猎犬一般。

每种动物都有自己独特的体味,相比较而言,野生动物的体味更浓烈一些。狐狸身上的狐臭足以熏倒一个人。野猪也一样,它们身上的味道,不是臭也不是腥,不太好描述,反正我一下就能闻出来。那种气味家猪身上也有,不过没那么刺鼻。

近几年,郎喀牧场野猪数量暴增,尤其冬天,成群结队的野猪从山里跑出来,最多一次,有人看到大小五六十头野猪在一起,沿着塔姆塞山沟往山下走,应该是去往郎喀以北十多公里外的农田寻找食物。

今年入夏以来,野猪频频出现在果园和果园边上的玉米地里。果园里的野杏子和早熟的苹果掉落一地,散发出诱人的香气,招来蜜蜂苍蝇野鸟,当然还有馋嘴的野猪。

野猪一般白天睡觉夜里出来活动,它们在果园和果园边上的玉米地之间蹚出了一条小路。想起鲁迅先生的一句话,于是我说:果园本没有路,走的猪多了也便成了路。

果园和果园边上的玉米地之间有一道铁丝网,可对蛮横的野猪来说,简直形同虚设,它们在铁丝网下面的地上拱出了一个沟口。

江波尔是郎喀村最了解野猪的人,如果搁以前,他一定是一个出色的猎人,无奈,生不逢时啊。按他的话说,现在连乌鸦都要保护,别说野猪了。他提醒我,夜里最好别去果园,野猪很容易受惊吓,受到惊吓的野猪非常可怕,它会奋不顾身冲向你,哪怕你是铜墙铁壁都挡不住,把你撞飞!

他说得没错,村里发生过这样的事,就是近几年,前后两起。

首先是家住塔姆塞山沟下面的哈萨克族小伙子努尔兰,他看见一头野猪钻进自家玉米地,于是手拿脸盆木棒,跑玉米地边上,想敲敲打打发出响声,吓走那头野猪。谁知就在这时有人骑马从玉米地另一边走过,野猪正好在那边,它受到惊吓,一溜烟跑进玉米地,正好从努尔兰面前窜了出来。努尔兰来不及躲闪,直接骑到钻过裆下的野猪背上,野猪驮着他跑出去二三十米远!他吓蒙了,怎么从野猪背上摔下来都不知道,只记得耳边呼呼的风声,鼻腔和嘴巴里满是野猪身上臭烘烘的味道。

他从野猪背上摔下来,脑子一片空白,半天想不起来自己怎么会在地上躺着。

这次遭遇之后,他再也不敢去驱赶跑玉米地里来的野猪,倒骑在野猪背上那短短几秒,成了他抹不去的噩梦!

努尔兰是个心灵手巧的小伙子,他自己动手做了一台电动马奶酒加工机,我和我们村主任喀叶儿拜克去他家喝过,口感很不错。

努尔兰倒骑野猪事件过去没多久,老蒋老婆又被野猪冲撞了,撞出去好几米远,胳臂划伤了,肚子上也扎出了一个两三厘米深的洞,住了十多天医院。

老蒋是郎喀村唯一一户汉族,老家在四川,属于疆二代,土生土长的郎喀村人,说一口地道的哈萨克语。

老蒋说野猪一般不会主动攻击人,怪他老婆,不声不响突然出现在野猪面前,野猪受惊了,慌不择路把他老婆撞倒了。她身上的伤不是野猪咬的,是被地上的干草木扎的。

这么多年,郎喀村人和野猪之间发生身体接触的事,掐着指头数也就那么几次,也没造成太严重的后果,所以郎喀村人对野猪没啥恶感,只要不跑到自家庄稼地里祸祸,也就没人跟它们过不去。

聪明的猪獾

家里养的鸡没了,一只不剩,就剩空荡荡的鸡窝。

罪魁祸首是一只猪獾。

开始,还有人怀疑是狐狸干的,但我坚信这件事跟狐狸无关,不是因为我们家浪仔有个狐狸妹妹,我偏心,不愿接受这样的现实。

浪仔是一条狗,是我从上海带回来的田园犬,长得有点像狐狸,不仅如此,来到郎喀之后,居然跟一只跑来院子里觅食的狐狸交上了朋友,时不时跑去果园里跟狐狸幽会。

我说罪魁祸首是猪獾并非无端猜测,有很多证据都一致指向猪獾。比如,鸡窝外圈的铁丝网被从地面拱起,扣好又顶好的鸡窝的门被巧妙拨开,每只被杀的鸡都就缺个脑袋,身上完好无损,等等。

换成狐狸,首先它没那么大本事,再说它也不可能只吃个鸡头,把整只鸡身丢下。

发生这件事之前,我听邻居卡斯木汗讲,他们家一只抱窝母鸡死了,鸡头不在了,鸡身还在窝里,身下的鸡蛋还在。

他说,凭他的经验,一定是猪獾干的。

猪獾哈萨克语叫波尔索克(borsek)。

卡斯木汗说, 波尔索克很聪明,有些方面它的脑子比狼都要好使。

显然,我低估了它的聪明程度还有能力。我听说邻居卡斯木汗家鸡被杀之后,第一时间就给鸡窝做了门扣,还找了块顶门的木板,每天天一黑,我就将鸡窝的门连扣带顶。到了还是没能防住这家伙,一夜之间,五六只鸡被赶尽杀绝,全都一样,鸡身完好,鸡头却不见了。

前几天,我听村里人讲,几条牧羊犬在村头杀死了一只猪獾。这件事搁以前,我一定会替猪獾打抱不平,还会提醒那些牧羊犬的主人管好自己家的狗。现在不了,我甚至有那么点幸灾乐祸,还觉得那几条牧羊犬是见义勇为的“英雄”,替村里人除害。

告诉我牧羊犬杀死波尔索克的村民还说,他想弄点波尔索克身上的油,结果一点没弄上,那几条牧羊犬太凶了,把波尔索克撕了个粉碎,啥都不剩,皮都扯成好几块。

平日里,牧羊犬都很温和,看来它们也是被猪獾惹急了,激发出它们骨子里最原始的野性。

应该是这样。

山野随想

昨天下午开车跑塔姆塞山沟边上晃了一圈,只看见几匹马几头牛没精打采地在山坡上吃草,四周寂静如沉睡一般。

其实,冷静想想,几年疫情,是坏事也是……不能说好事,应该是一次警告,一次比较严厉的警告,警告我们收收心,改改对待世间万物的态度。或许,我是说或许,我们在某些方面,在某些错误的路上,走得太远。

是啊,此刻,展现在我眼前的,是一片美好的土地,自由的风、自由的水、自由的牛马、自由飞翔的鹰……

我突然有一种与天地万物合而为一的奇妙感受,一时间忘记了纷繁世界的存在,忘记了过去,忘记了现在,甚至忘记了自己。

初秋的阳光热辣辣铺撒在山沟里,有一阵没一阵的山风,在身边骚扰,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那些裸露在山坡草地上的一块块巨石,不知何年何月从山上滚落下来的,巨石表面布满褐色的苔痕。那些苔痕也跟此时此刻的我一样,跟山沟、草地、山石合而为一,成为整个塔姆塞山沟历史和故事的一部分。

每年春天,居住在加格斯台峡谷周边村落的人们,当然都是男人们了,一有闲暇时间,就会三两结队,或骑马或骑摩托车,悄悄进山去挖野菜。附近几个山沟里遍地野菜,只是每个山沟里生长的野菜种类不同。塔姆塞这里长椒蒿。椒蒿是锡伯族人的最爱,拿它烹鱼、拌凉菜、配合韭菜炒鸡蛋等等,都别有风味。听说东北那疙瘩也有椒蒿。也难怪,或许,锡伯族人的祖先几百年前在呼伦贝尔大草原还有黑山白水之间过活的时候,就食用椒蒿了。舌尖上的东西真是奇妙,无论千山万水,也无论时光百年,都不会改变。

塔姆塞东面的吉兰德克山沟,野蘑菇比较多,当然也有野芹菜、野山葱这些,也有椒蒿,不过不是很多。再往东是切吉山脉,一条狭长的山沟顺山脉由北向东南方向延伸,山沟中间一条小河,小河两边是陡峭的山坡,山坡上都是松树和山石,虽然也有椒蒿、野山葱、野韭菜、野芹菜等,来这里采挖的人不多,一是因为危险,另外山沟入口处有林管站设的卡子,不许闲杂人等进入。

野韭菜比家韭菜长得壮实,且韭菜味儿十足,三五根就能弄出一盘韭菜炒鸡蛋。野韭菜不仅滋味新鲜浓厚,据说还有提升阳气的功效,很适合男人食用。

郎喀这儿有句话,说男人吃了春天的野韭菜,眼睛都是绿的,跟发情的野狼一样!实际情况是不是这样,不好说。不过,无风不起浪,没有哪匹马无缘无故又摇头晃脑又甩尾巴的,总是有蝇虫骚扰和叮咬。

我发小吐尔逊哈呼的马群在塔姆塞山沟尽头的小白石峰,在过去,那边是夏牧场边沿,我去过,那是一片山地草原跟雪山冰峰相连的地方,那里的风饱含着阳光、青草、松柏和冰雪的味道。突然想起伊宁六星街里的古兰丹姆冰激凌,如果拿山里饱含各种自然气息的风做成一杯冰激凌,一定回味无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