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遗在我 执此一念
刘兰芳香包作品 图片由作者提供
许明堂表演道情皮影 图片由作者提供
非物质文化遗产中蕴藏着古老的中华大地与山川的气息,它们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需要进行系统性保护、传承和发展。一代代传承人的坚守和奉献让非物质文化遗产得以延续,他们对自己从事的工作有着天然的热爱,在非遗传承的道路上克服了重重困难,付出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努力,最终有所成就。对他们来说,只要生命在,传承就不能停,他们心怀着的,是对非遗传承的一份执念。
园子里的红根塔,
叶叶割下根留下。
今个我把花唱下,
想留人是留不下。
走开你把魂留下,
想了我和魂说话。
花啊,两莲叶啊。
2021年立秋,在古老的莲花山下,在洮河的东岸,“花儿皇后”汪莲莲拉着我的手,唱起了这首三十余年前她即兴创作的花儿。一曲未终,我的眼泪就下来了。她拍了拍我的肩,轻声说:“大家因为花儿千里万里来找我,家里没有什么好东西招待,就是粗茶淡饭。不过我们莲花山凉快,天热了,有时间就过来吧。”我点点头,再看汪莲莲的眼睛,也是红的。
过去两年里,我采访了12位优秀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汪莲莲只是其中之一。12位传承人是我从百余位传承人中精心挑选的,传承领域涉及花儿、唢呐、宝卷、皮影雕刻、道情皮影表演、剪纸、香包、杖头木偶戏、藏族唐卡、贤孝、太平鼓、羊皮筏子等。我发现,有些传承领域状况非常好,有些传承领域情况则让人担忧。然而,无论如何,每一位非遗传承人都有与众不同并震撼人心的故事。他们的人生和传承领域的文化生态理应引起更多的关注目光。
“不死就这个唱法”
莲花山即便是盛夏也很凉快,可是采访的时候汪莲莲却一直冒着汗,也没有说几句话。所有的问题都是她的丈夫赵意立在回答,其实我是想写一篇以她为第一人称的文章,就像她站在莲花山上唱花儿一样。现在,全部是第三人称讲述的材料,倒给我留出了想象的空间。我以为汪莲莲怕热,也不喜欢说话,后来才知道,那天她胆囊炎发作严重,一直忍着痛陪着我们,我歉疚又心疼。她和丈夫一起送我们离开时,车子开出很远,我从后视镜里看见他们还站在路边的大树下。我的眼眶又一次湿热了起来。这时候,同行的人说:“你看这边也有莲花山的山门。”我拍了一张照片,想起顾颉刚先生在《西北考察日记》中写到过莲花山:“山石青苍,拔出于大山之顶,上分下合,远望作莲瓣形,故名。山径险绝,下有头天门、二天门之名,上有鹞子翻身、蛇倒退之号……气吞陇渭,势压河湟,是此间之华岳也。山居番民,以六月六日集会,作诸般歌舞。”时至今日,莲花山每年农历六月六和前后一段时间都有花儿会,汪莲莲就是在这里听着花儿、唱着花儿长大的。
花儿的历史与莲花山上的草木一样古老,数百年来未曾式微。明代诗人高洪在《古鄯行吟》之二中写道:“青柳垂丝夹野塘,农夫村女锄田忙。轻鞭一挥芳径去,漫闻花儿断续长。”花儿在西北辽阔广袤的大地上生根发芽,随时随地可以开放。范长江在《中国的西北角》中曾写过从兰州乘羊皮筏子去宁夏时看到回族人唱花儿的情景。花儿中最打动人的是那些泣血的生离死别。汪莲莲唱的就是她对即将离开莲花山的人的不舍:“走开你把魂留下,想了我和魂说话。”她的花儿带着这片山川与土地赋予的神秘力量,我的魂似乎真的留在了莲花山。有一段时间,汪莲莲的花儿几乎天天萦绕在我耳旁。其后一有机会,我就去莲花山周围看花儿会。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在西北,花儿中最难唱、也最打动人心的是扎刀令——好的花儿唱时就像有人拿刀扎在身上,听过就像保安族的刀子扎在心头,无法忘却。汪莲莲也给我唱过扎刀令:“三股子麻绳背扎下,大堂里金柱上绑下。钢刀拿来着头割下,不死就这个唱法。”这首花儿是她小时候听洮河上放木排的回族人唱的,她说:“当时听完就愣在那里了,细细一想,这几句花儿像刀子一样扎在我心上了。”
其实,以前在莲花山一带,没有出嫁的姑娘是不能唱花儿的,汪莲莲为唱花儿受过很多委屈,她说:“不让一个爱花儿的人唱花儿,是一种折磨。”她母亲就是一位唱花儿的好手,她给汪莲莲说:“花儿本是心里的话,不唱是由不下自家。刀刀儿拿来头割下,不死就这个唱法。”汪莲莲从一位普通的民间歌手到国家级非遗传承人,经历了常人难以想象的阻力和困难,但她有一个信念:“不死就这个唱法”。
“学习的脚步不能停歇”
汪莲莲家门前的路向东走两百公里,就是甘南。我们正是沿着这条路走,在著名的藏传佛教的大寺拉卜楞寺附近去寻找交巴加布,他是藏族唐卡国家级非遗传承人。
这里已是青藏高原。天很蓝,云不多,但是很低。阳光里满是青藏高原特有的浩烈味道,阳光下的美仁草原、桑科草原开满了各色格桑花,到处都是牛羊。大夏河的水面不是那么宽阔,水流却很湍急,好像生怕落在朝圣转经的人后面。拉卜楞寺里有交巴加布的父亲九麦、师父齐智和,以及他本人画的唐卡,唐卡里众神妙相庄严,风神各异,众生生意盎然,鲜活灵动。
在交巴加布看来,画好唐卡最重要的是灵性和热爱,学习和坚守同样必不可少。他天生热爱唐卡,小时候先是跟随父亲九麦学习,九麦是藏族唐卡国家级传承人。后来,他又跟着拉卜楞寺的齐智和大师学习。为了画好唐卡,他三赴拉萨,在拉萨没有经过任何人介绍,自己找到了国家级藏族唐卡传承人罗布斯达交流。交巴加布说:“我和罗布斯达互相问了扎西德勒,这是我们藏族见面时最美好的方式。那一刻,我觉得自己很幸运,没有费多大的周折,就在布达拉宫见到了想见的人。”罗布斯达和交巴加布都是勉唐画派,他们的画法也有不同,但追求是一样的,方向是一致的。交巴加布感觉自己找到了一个知音,心里无比欢喜。交巴加布随后在布达拉宫一边走一边打听,找到了罗布斯达小时候跟他的师父画的唐卡,边看边学习。交巴加布说:“唐卡是世界上最复杂的工笔画,画好唐卡要有天赋和虔诚的信仰,同时,学习的脚步不能停歇。”
热爱非遗文化,不懈地学习是非遗传承人共同的特点。庆阳香包传承人刘兰芳也是如此。刘兰芳的父亲是陕北人,是一个老革命。她出生在甘肃庆阳,上学时学习不错,后因各种原因没有上大学。但是她一直都在学习,学习传统文化、民俗文化。刘兰芳认为:“香包本身就是一种母亲文化,是一个母亲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和永不停歇的追求。”她绣制香包也是因为对母亲的爱和纪念。她的母亲去世得早,父亲因为养不起孩子,曾经想把几个孩子扔下山崖后自尽,但是最终没有忍心那样做。这一切都是刘兰芳童年的深刻记忆,以至于后来她听见《劈山救母》的一段秦腔唱段就觉得心如刀割。
刘兰芳为传承、传播香包文化经历了常人难以想象的艰辛。年轻时,她曾经一人独赴上海参加民博会。当时交通不便,她一个人扛着六箱香包,从庆阳坐汽车到西安,再从西安坐火车到上海。在西安火车站,六箱货被人偷了,她一个人硬是找了回来。因为事先没有联系,到上海的第一天没有地方住,她就在展馆门外过了一夜。她说:“我一般说的都是对非遗的坚持和守护的成功,从来没说过受过的挫折,我怕说了这些事我会哭。回想起来,很多事情都是铭心刻骨的,我都挺了过来,把它们化成力量。”她讲自己的经历时是冷静的、从容的,我和同行的人都不忍流泪。她为传播香包文化注册了正规公司,研发了许多新产品,这些产品大都将庆阳传统文化与现代审美很好地融合。庆阳香包的一个重要功能是辟邪祈安,新冠疫情暴发时,她组织大家一起做香包,通过红十字会协调捐赠给疫区。
刘兰芳曾多次赴海外展演,有一次去美国时带了两个耳枕,引起了美国史密斯学会两位专家的关注。他们问刘兰芳为什么枕头中间有个洞?刘兰芳说:“我很小的时候,父亲给我讲过一个故事,说我们的另一面也有人住着,彼此的季节和时间不一样。夜里我们能听到对面的人的声音,所以就有了这个耳枕。”她讲完以后,两个专家每人买了一个耳枕。确实,应该让更多的人听到我们这个时代的声音,非遗传承人的声音是其中的重要组成部分,他们带着对非遗的执念坚守、奋斗,以非遗为媒介将中国文化传播到海外。
“投入的前提是‘熏’,多年的‘熏’”
刘兰芳让我想起庆阳的其他几位非遗传承人。庆阳是世界上黄土沉积最厚的地方,是周人的发祥地,农耕文明的起源地。《诗经》里篇幅最长的《七月》出于此,岐伯行医、探索生命哲学于此,王符著《潜夫论》于此,明代“前七子”之一的李梦阳亦出生于此。庆阳民间文化很盛,皮影是“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唢呐、剪纸、香包、窑洞等都有极大影响。在采访这几位非遗传承人之前,我做了大量的案头工作,发现已有的资料和视频大都是关于非遗传承领域本身的,有关他们的人生与传承情况的资料不多。我意识到一个问题:这一代非遗传承人的人生与传承状况到底如何?这是一个极具魅力的话题,文学应该从这里出发。
第一位给我带来很大触动的是庆阳唢呐艺术首位国家级代表性传承人马自刚。2016年,我看过吴天明导演的电影《百鸟朝凤》。主人公游天鸣拜老一代唢呐艺人焦三爷为师,凭着坚定的毅力和天分继承了师父衣钵,想把唢呐文化发扬光大,但在现实生活中遭遇了诸多困难。马自刚会不会也遭遇这样的困境?毕竟,唢呐是农业文明孕育出的艺术,在现代文明进程中,许多传统艺术都会受到冲击和影响。
采访马自刚那天,他当时正在外面忙着“顾事”,临时开车赶回唢呐传承学校,与学生一起演奏唢呐。和他交流的时候,我问他:“你看过电影《百鸟朝凤》吗?”他愣了一下,说:“《视界》杂志约我写影评,我专门去看的。里面的唢呐艺人太悲惨了,我们没有那么悲惨。我和学生都演奏《百鸟朝凤》,有学生演奏这个曲子还获过奖。”马自刚认为,他是比较幸运的,一方面,他遇到了一个好师父。一说起师父梁平正,马自刚言语间都是深情。他从师父这里继承了庆阳唢呐的优秀传统和做人处世的原则。另一方面,他在庆阳,这里的唢呐文化生态非常好。他收了很多学生,大部分只收一次学费,学费不高,且可以终生来学。他认为,一旦成为他的学生,这辈子都是他的学生,直到哪天不想学唢呐为止。马自刚用的完全是传统的授徒方式,但马自刚又是一个喜欢学习新事物的人,他的唢呐学校在上课的时候,通过两部手机设两个机位同时直播。他只上过初中,且没有接受过专业的音乐学习,但他自学了乐理和乐谱,学会了自己作曲,还对乐器和音响进行了技术性改造。
让我意外的是,马自刚在与我们见面前不久和歌手谭维维合作了一首音乐作品《易燃易爆炸》,是为网络游戏录制的。一开始,听说是为网络游戏录制作品,他没有兴趣,但朋友告诉他,这个游戏的用户大部分是年轻人,人很多。他就想,能够让更多的人知道庆阳唢呐,这或许是一个好的宣传窗口,于是就合作了。马自刚的音乐中有一种发自肺腑的动人力量,这力量来自脚下厚重的黄土。他说:“我用音乐语言(方言)来解释庆阳。无论在哪里吹唢呐,我都觉得是在庆阳的黄土地上。”
同在庆阳,环县的高清旺和许明堂的人生因为皮影艺术而与众不同。高清旺是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皮影雕刻传承人,2004年被中国民间工艺美术委员会评为“中国民间皮影艺术大师”。其实他最早是从皮影表演开始的,到现在唱腔仍然很好。他的外公梁世仓是北派道情皮影的典型代表,14岁就拜皮影大师解长春“四大弟子”之一的魏国诚学艺。高清旺小时候正好遇上十年特殊时期,皮影戏也被禁演了。外公把一个皮影箱送到高清旺家藏了起来。那个时候,高清旺晚上就从箱子里拿出皮影试着挑纤,用白纸糊的窗户当幕布,用家里的煤油灯打光。白天,再用硬纸片刻了人物给同学们表演。新时期到来之后,皮影的需求量大了,高清旺就在外公的指导下一边表演,一边雕刻皮影。高清旺在雕刻皮影时重新启用了矿石颜料,色彩厚重,造型古朴,其刀工之细腻让人叹为观止。
为了将皮影艺术传承下去,高清旺让儿子高志彦回到了环县。儿子很优秀,毕业于四川美院,毕业前被南方一个大国企录用了,但是高清旺不同意,和儿子好说歹说,让他回环县了。高志彦在传承传统皮影雕刻艺术的同时,开始设计制作卡通皮影形象,第一批销往上海,很受欢迎。这让传统艺术有了当下性,也让青年人有了解传统艺术的可能。
许明堂则专注于皮影表演。他平时说话的声音不大,给人一种和风细雨的感觉,演出时却完全像换了个人,雄浑厚重,还有几分沧桑。许明堂的父亲就是一位皮影戏班班主,拉弦、吹笛都很专业。许明堂小时候,每次考完试回家父亲不看他的语文数学成绩,就看音乐成绩。一看音乐成绩高就很高兴,说这个孩子能唱戏。周末和假期,父亲一有演出就把他带出去。慢慢地,他也被皮影戏所吸引。许明堂说:“要让观众投入到皮影戏里不容易,前提是演员自己要投入,投入的前提是‘熏’,多年的‘熏’。我在表演上对自己要求严格,每次演出的时候我都很投入。”许明堂在设备、道具、灯光、挑纤动作这些方面都有改进。在皮影表演的人里,许明堂拿手机最早,用扩音设备也最早。他希望有更多的人能接受、喜爱皮影演出,所以就在细节上下功夫,尤其是挑纤动作。许明堂执着于精细的效果,他希望通过自己与同仁们的努力,能让更多的人了解并喜欢皮影,也由此了解并喜欢他的家乡。
生命即传承
在许多传承人看来,生命的意义就在于非遗传承。传承人们为保护非遗文化做出了巨大牺牲与贡献。代兴位老人是河西宝卷传承人,他宣卷的声音沧桑厚重,有种穿透人心的力量与古风。他家里原本有八十多本古老的宝卷,特殊时期,父亲不得已上交了三十多本,把剩下的宝卷全部用牛皮纸包几层装在一个小水缸里,趁夜里抬到代家祖坟里埋下了。过了两天,又担心宝卷让人发现后被烧,夜里把缸和宝卷抬回来,把炕板揭起来,在下面挖了一个坑,把缸埋了进去。后来,发了一场洪水,他们家地势低,被淹了。父亲带他抢出宝卷,晾晒后保存了下来。他们家也因此搬到了地势更高的地方。代兴位说:“我实在是爱宝卷。宝卷都是劝孝劝善的,它是唐代敦煌变文、俗讲,宋代说经演变来的,内容涉及佛经故事、神话寓言、家长里短。不论何种宝卷,都是劝化人的。”现在,代兴位的儿子代继生、孙子、孙女都是宝卷传承人。2017年的一次学术交流会上,来自全国各地的专家学者听代氏一家宣卷后极为赞叹,为代氏一家几代保护传承宝卷的故事感动。为此,来自六省市的17位专家学者筹划并制作了“宝卷传承世家”的匾额,于次年正月初五送到代家。
马路是庆阳剪纸传承人,她学过电脑,会平面设计,在文化公司做过广告设计工作,却一直热爱剪纸。她学习剪纸时有股狠劲,又从剪纸大师祁秀梅和库淑兰那里得到滋养,其剪纸风格多姿,尤以人像剪纸获得大家认可。她说:“我这一生不遗憾。如果没有剪纸,我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哪里。我会一直坚持剪下去。”
董永虎是凉州贤孝传承人,他从小热爱贤孝艺术。凉州的习俗是家里条件好一些的,逢年过节或者家里有红白喜事要请人来唱贤孝,唱的时候周围的邻居都可以来听。他从小就爱听,谁家来了唱贤孝的,他就在谁家听,听得久了,就能唱一点了。董永虎的大哥是个民办教师,工作后买了个牡丹牌录音机,还买了些磁带,磁带内容有歌曲,也有凉州贤孝经典《二十四孝》和《三十六记》。董永虎无形之中把磁带上的贤孝内容都记下来了,其中有好多完整的唱本。他想唱,但是没有三弦,就自己制作了一个在家练习。一开始,董永虎唱贤孝遭到了全家人的反对,他的妻子甚至为此砸坏了他的三弦。因为痴迷贤孝会影响家里干活,更重要的是,在凉州,贤孝祖祖辈辈都是盲艺人表演的,而董永虎是个“明眼人”,人会说他抢了盲人的饭碗。但是,董永虎最终以自己的天赋与勤奋得到了大家的认可,加之他对父母非常孝顺,就得到了一个新名字:董贤孝。董永虎说:“我就是一个唱贤孝的‘明眼人’,不唱贤孝我活不下来。”
重回民间文化的怀抱
更多的人执着地走在非遗传承的道路上。魏永宏是兰州太平鼓传承人,他一般只对人讲怎样制作太平鼓,从不说自己的个人经历。与他交流中,才知道魏永宏是家里的独子,3岁的时候失去了母亲。挨饿是经常的事,好几次都被饿休克了。当时太小,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后来才明白。16岁时,一个偶然的机会让他进入县上的“五七学校”学习,成了一名木工。待家乡经济好些后,人们想把传统的太平鼓民俗恢复起来,却发现没有人会做鼓。县上先是联系上海的鼓厂做了一批,这些鼓外观漂亮,打起来声音也很洪亮,但是因为南北差异的原因,西北太干燥,南方来的鼓很容易打坏。这件事情刺激了他,他想,我们兰州太平鼓就不能自己做吗?于是,就找了一面老祖先留下的鼓,研究探索起来。他当时心里想的只有一件事,老祖先的东西不能断,一定要恢复起来。1981年,他做出了第一批鼓。后来,越做越好,并开始在传统的基础上进行大胆的试验与创新。与此同时,他还成立了“永宏太平鼓队”。1990年,“永宏太平鼓队”带着百面太平鼓登上了亚运会开幕式的舞台,此后,兰州太平鼓一度被誉为“天下第一鼓”。魏永宏面对你时,总是带着微笑,仿佛小时候的那些苦难从来没有发生过。他说:“我这辈子注定就是做太平鼓的,很幸运。”
罗宏是羊皮筏子传承人,从小跟着祖父、父亲和姑父学习筏子的制作与驾驶。他水性极好,可以横渡黄河,为人又仗义,在黄河兰州段工作的同时救了很多落水的人,被人称作“黄河船老大”。黄河上要救人,必须经过专业培训与考核。获得搜救资格后,每年还要参加专业培训。罗宏曾经一次救过二十几个人,这些人当时在一个大卡车上,河水涨起来了,他们无法回到岸上。救最后四个人的时候,卡车被冲翻了,四个人在河里挣扎呼救。罗宏急了,拿了两个救生圈跳到河里,把那四个人救了回来。搜救的时候,罗宏最高兴的就是救活落水的人。罗宏说:“老祖先留下的东西在我们手上不能丢。老话说得好:一个人要把事做好,路要正,根要稳。再说,有人同舟,就值了。这黄河上总有人与我同舟。”
徐宁是家中独子,从小就跟着外公和舅舅学习乐器,学萨克斯、吉他等西洋乐器,也学二胡等传统乐器,但最喜欢的是小号。高考时,他考上了四川师范大学音乐学院,学的就是小号专业。大一的迎新晚会上,学校请来了川剧表演艺术家蔡少波,他一表演,徐宁就完全被折服了。此后,他经过学校老师介绍去找蔡少波,想要拜师学变脸。蔡少波了解情况后拒绝了,他认为徐宁应该学好小号专业再说,徐宁却下定了决心。徐宁上学的地方离蔡少波工作的剧院很远,但他一有时间就去找蔡少波,找到第七次的时候,蔡少波终于答应了。徐宁刻苦练习变脸的同时,小号专业也抓得很紧,是班上的培优生。徐宁大学毕业后回到张掖,做起了杖头木偶戏的传人,把川剧变脸艺术融入了本地的偶戏表演中。徐宁感觉自己从小就在两个艺术空间穿行,一个是西洋音乐,一个是民间艺术,而非遗则让他得到更多民间文化的滋养。
对于非遗传承人的采访与书写,让我重新回到了民间文化的宽广怀抱,即使走在都市的路上,那些遥远的来自民间的声音总会在不经意间响起,像是代兴位在宣诵宝卷,众人随他接着福声;像是董永虎弹着激越的三弦,唱着凉州贤孝,又像是许明堂挑着纤表演道情皮影,一群人唱着和声,他们唱的是:
天有道下的是甘霖细雨,
地有道出的是五谷苗根。
朝有道出的是忠臣良将,
家有道出的是孝子贤孙。
(作者:张晓琴,系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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