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中有诗
某日,当拿起笔,面对一枚草莓,画下第一根线条时,突然周遭安静下来,就像回到了从前,那时,一切都很慢,可以看天上云卷云舒,也可以蹲在地上看蚂蚁搬家……草莓被描绘着,就像它在自然生长一样,内心安静安稳到听到了生长的声音,闻到春天泥土的气息,似乎还有宽阔舒缓的音乐,有时是舒伯特的小夜曲,有时是拉赫玛尼诺夫的第二钢琴协奏曲……时而浪漫,时而明朗真挚,时而深刻。这都是现在想象的,其实,就是安静,安静到心生欢喜。为了获得这种感觉,七百多天的日子,就在这安静如水的清淡里,缓缓流逝了。
安静,也就没有功利、没有条条框框的约束了,在纸上笔走龙蛇随心所欲。这时对“自由”“自在”的哲学释义似乎也有了一点体悟,就像《五灯会元·卷第八》中所述,“问‘牛头未见四祖时如何?’师曰:‘自由自在。’曰:‘见后如何?’师曰:‘自由自在。’”自由和自在,从来都是难以企及的,却在漫无目的的涂鸦中偶然相遇。有时想,大概目的性恰是“自由”和“自在”的限定吧。“舍”和“得”的两面,须要舍了才能得,或者得了也得舍。舍了功利,或可得自由。
罗兰·巴特说:“阅读?但那是我的工作。写作?也是,我的工作。这就是为什么我喜欢画画。它是一种绝对没有理由的活动,身体的,归根到底是美学的,同时又是真正使人放松的,真实的懒惰,因为画画并不涉及任何骄傲与自恋——因为我只是一个业余爱好者。对我来说,画得好与画得不好,结果都一样。”每个人都不愿意永远被严肃的工作束缚,能够在工作以外做没有拘束的事情甚至无所事事乃人之所愿。于我来说,画画是一种自然的流淌,没有画得好和不好的评价负累,安然地随波逐流,这是否也是一种懒惰呢?
虽然不在意评价,但在涂鸦中学习也是一种乐趣。西方绘画有四千多年历史,从古代绘画、中世纪绘画到文艺复兴三杰,还有巴洛克与洛可可,到新古典主义、印象派乃至二十世纪的现代主义,其中野兽派、立体派、抽象派、象征主义、达达主义等流派纷呈,画家、作品令人目不暇接,卡拉瓦乔、克劳德·莫奈、亨利·马蒂斯、毕加索……几至流连忘返。而中国画有七千多年的历史,唐代的张彦远在《历代名画记》中将中国的绘画起源追溯到传说年代,作品汗牛充栋。传统中国文人一般以寄情山水、以山为德水为性的内在修为意识而追求美,追求所谓的“天人合一”,他们退避到山水中,笑傲江湖。有“文人画”之所谓。苏轼在文人画方面的许多观点,影响深远,他说:“观士人画,如阅天下马,去其意气所到。乃若画工,往往只取鞭策皮毛槽枥刍秣,无一点俊发,看数尺便倦”。他强调神似胜形似,最耳熟能详的有“论画以形似,见与儿童邻”。其实神似比形似是更高的要求,所谓“画虎画皮难画骨,画人画面难画心”。有历代文人画家在前,高山仰止,也有时能领会于万一,文人画家在画作中所体现的情感精神,是一脉相承的中国人的精神。
再说,文学和艺术历来是相通的,王维也是诗人画家,“味摩诘之诗,诗中有画;观摩诘之画,画中有诗”,苏轼更是代表人物,即如汤显祖在评点《花间集》时,评语也多有借鉴绘画艺术,如在评诗中说“得画家三昧”,或“皆诗中画”,或“在尺幅中”,或“亦画家七十二色之最上乘”等。
当我偶然拿起画笔时,似乎并没有过多想法,但可能一切都尽在安排,偷懒的人最终选择了懒惰。而懒惰也是一种“诗意的栖居”——寻找精神的乐趣,在画中安放心灵,安放时间,或许这也可称之为一种画中有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