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花》2023年第3期｜梁雪波：观察镜湖的十三种方式
《闪逝》
桃花盛放，几只漂亮的红腹山雀
在相距不到两米的枝头
告白或道别
想起去年，一只黄鼬突然横穿而过
像一首快速而费解的诗
一种改变了环湖路的偶然性
整个上午，星头啄木鸟辛勤地工作
为树林打磨一张密纹唱片
在空气与空气的碰撞中
回旋着某种纯粹的关联
木屑纷纷。时间仿佛一首减慢曲
你看见它的长喙，像指针或笔尖
一次次地探向幽暗的洞穴
看湖水以其深喉
承纳了浮云的无言
《观察镜湖的十三种方式》
1
清晨被一阵鸟鸣剥开
它意味着，世界始于对词的聆听
鸟鸣解除了我与湖水之间的禁令
2
像打开钟表里蜷曲的无限可能性
你从容踏入虚空
在水与镜的相互映射中
3
而一个隔绝者的闪烁其词
如砂砾
加深了事物本己的晦暝
4
与死亡沉默对峙
不是其他，是声音的暗涌、渡越
在词与物的裂隙之间
5
广阔而渊深的镜湖，需要
一根如白鹭般颤栗的神经
弹奏者飞舞的手速下灾异的漩涡
6
白鹭飞，或者不飞
如悬置的时间——
旋转的密纹唱片上一个孤峭的音符
7
风筑的房子，声音的波纹，鸟羽的踪迹
8
不是我，是语言自身的漫涌
而书写者隐身于
比沉船更为古老的无名之中
9
湖水从不提供远方
从梦中出走的诗人，捡拾
贝壳、星光与泪珠
编织一张醒的网
10
它以自身的晦暗
内嵌于目光的确定性之中
作为镜湖的人质
我与南风分享着同一轻盈
11
唯有删除了水的物质性
才能抵达纯粹的透明与空无
像一首完成的诗回归到根本性的孤独
12
白日疯狂，一道霞光骑上涟漪
求真之道筑基危岩
假如不能以无限折曲的方式开辟新路
13
向时间的深水索求一束火焰
在死亡之核，为黑镜骑士与内心情人
布设一场秘密的幽会
《醉饮记》
他醉饮而归，扶着墙上的影子
影子动，他不动
像一柄被虚无不断加深的枪
他陷入地下铁中的激流
城堞与断崖，沙与血……
听闻千里之外走失了一匹马
他笑：秋风如猛虎
他不悲，桂花依旧香染湖岸
明月照孤心
一架破败的独轮车
传来时光深处的转轴声
他把酒杯当作琉璃塔
把惊惶的黑鸟看成弓身侧卧的陶潜
词动，而隐者不动
斑驳的废木，又何曾挪移过？
相较于深夜的挖掘机，他更有亢奋之后
被剥去了骨头的痛
裂隙中他将根尖埋入嘶哑的荒途
《蟋蟀之歌》
今夜月光明亮，城垣倾圮
我在露水中擦洗琴身
凉风动万里，箫音中
一支旷野之歌被高高举起
今夜月光盛大，飞鸟远逝
我要把花中的哀恸洗净
迟暮的美人啊
我将以死亡的加速度向你疾冲
在砾石与谷仓间歌唱，今夜
月光森亮如斧，我要把
炉火拨燃，把黄金吞咽
在汹涌的断头台
我要将一生的酒，将满杯云烟
一一倾空
今夜，石榴痛哭，山峦顿挫
一颗悔恨的心为你而歌
荒苔历历，今夜啊
还有孤灯一盏，热血半吨
在刹生刹灭中
还有皎洁的幽魂与九月对称
《花开的声音》
从沉睡的物质，开始
一段曲折旅程
从完整处找到裂隙
将精密之光引向它的内部
当笔墨变得酣畅，而水
正悄然改变着坚硬的思想
技艺之手不断深入，唤醒
被大地闭锁的生命
刀锋如雨，以美学的方式
将高贵凝刻于芳尘之中
翠叶舒卷，岁月温润
仿佛卷帘后一朵簪花的异香
仿佛白马少年一声长啸
就从玉石中鸣响一串唐诗的宏音
梁雪波，诗人，兼事诗歌批评。著有诗集《午夜的断刀》《雨之书》《修灯的人》。曾获江苏青年诗人双年奖（2012-2013）、第九届金陵文学奖、第二届李白诗歌奖、第四届海子诗歌奖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