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寇:熟悉和诚实是写作的双重准则
曹寇,南京人。出版有小说集《金链汉子之歌》《在县城》、长篇小说《十七年表》、随笔集《生活片》《我的骷髅》等。 上海文艺出版社 供图
在城里生活了近20年的曹寇,决定举家从城市搬回农村,回到他的老家八卦洲。在八卦洲一起钓鱼时,南京青年艺术家张雷应允为曹寇的小说画插图。4年后,伴随19幅同主题创作的插图,小说集《鸭镇往事》面世,它被曹寇称作“所谓村居生活的产物”。其中收录的16篇中短篇小说,均以长三角的一个江边小镇——鸭镇为背景。
回归乡村,写熟悉的人和事
“我只愿意写自己熟悉的人和事。”在曹寇20多年的创作历程中,他的笔下多是小人物的情感和生活。因为他自己是小人物,他的绝大多数朋友也是小人物。在他看来,写熟悉的和避免写不熟悉的,是一个作家写作的基础伦理。
曹寇的写作灵感往往来源于亲身经历,他致力于写自己能写的内容,对于那些陌生的领域,他保持尊重、暂且不写。《鸭镇往事》里几个主人公的乡镇教师身份,就起因于曹寇从师范学校毕业后,到八卦洲一所中学当语文老师的六七年经历。在创作这本小说集时,他有意以一个农民的身份坐在村里写,全身心去感受和熟悉真实的乡村生活。
书中,江边的垂钓者、玉米地里偷果实的少年、瓦房上龙的图案……一幅乡村的俊秀画卷在曹寇的笔下缓缓展开。“乡村的俊秀是一种游客心理,在旅游层面上来说,落后、封闭和原始可能更值得前往,游客们希望看到与已知世界不一样的状貌。”曹寇说,与游客对乡村的关注点不同,对身处其中的乡镇人口来说,俊秀也好,穷山恶水也罢,乡村都仅仅是他们赖以生存的自然环境和社会环境。
在曹寇平淡舒缓的笔触下,《鸭镇往事》中那些纷纷拒绝鸭镇、选择进城的主人公们,实际上别无选择。作为乡镇青年,他们所能作的有限选择,就是拼尽全力去挣扎,努力淘汰掉身边的竞争者。
探寻小镇青年在生命、精神及文学意义上的可能性
与其他写确定性的东西和意义的小说不同,在曹寇的作品中,他对鸭镇这一虚拟小镇的塑造,并非是为了建立一个文学故乡,而是借助鸭镇去探寻小镇青年在生命、精神及文学意义上的可能性。
《鸭镇往事》中主人公们都曾试图改变命运,例如期望借姑父一纸调令离开中学的刘利民,意图考取北京学校博士生的彭飞,希望借刘利民进入省城生活的邮局姑娘……但他们最后都如蚊蝇飞了一个小圈子后,又停在原地。
关于欲望和挣扎,书里刻画得最为典型的人物,是身世凄苦、命运悲惨的杜鹃。她渴望改变,向往着更为“高级”的社会结构。而外来的彭飞利用她的期待与善良,将她一步步推向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曹寇之所以为他们安排这般“与时代同归于尽”的人生,既不是因为赞美,也不是为了表达鄙夷,只是想陈述这种人生确实是现实的一种。在曹寇眼里,被动是乡镇生活和小镇青年的基本状态之一,很多人为自己活也好,为亲友活也罢,“但他们还有另一面,就是要改变。虽然他们不知道方向,但这种冲动是极其感人的”。
“在我有限的人生中,平均每个村都有一个傻子。正是因为他们与我们不同,我对他们情有独钟。”也因此,曹寇在《鸭镇往事》中设置了一个凝固在时间中、与其他主人公截然不同的人物——顾益群。按照正常人的理解,因智力不足而不断留级的顾益群显然是个傻子。但他身体健康,淡泊安稳,了无顾虑,热心帮助老师和同学,是故事中极少数无欲无求的人物。小说结尾,借刘利民的那句“唉,这个顾益群呀,我还真的很想他”,曹寇对下落不明的“完人”顾益群的情有独钟展露无遗。
从生活到写作,诚实是终生的自我要求
辞去教师这份工作后,曹寇有了大把的业余时间需要打发。偶然在文学论坛上看到很多同龄人在写文章,他也尝试写了起来,没多久,他的作品就获得了发表和出版机会。就这样,曹寇完成了从教师到作家的身份转换。
有学者评价曹寇是当下最擅长写群戏、进行场面调度的作家之一。对此,曹寇认为,建构人物关系、进行场面描写这些写作内部的事物,是经验、感知和才能的综合,他倾向于用杜甫的“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作为回答。
虽然在作品中,曹寇很少针对所谓的宏大或深度去写,更看重普通人在生活中的琐屑经验。但对于宏大叙事和日常生活两种写法,曹寇认为它们并非势不两立,条条大路通罗马,仅是角度不同而已,两者都在描述人间景象。他坦言道:“我所做的,就是诚实地记录、尽力地描述我所看见的生活,而不加判断。”
对曹寇而言,诚实是一个自我期许,也是终生的自我要求。“一篇小说如果丧失了诚实性,它就完全不能成立。”在写作中,曹寇在努力诚实,并希望越来越诚实。
“我非超越时代的俯瞰之士,创造和更改时代的英雄豪杰不在我的视野之内,我能看到的和描述的都是时代下的蝼蚁。”“我知道我的小说不能涵盖所有的中国乡村生活,甚至不能涵盖八卦洲的全部,我深知自己的局限和狭隘。”在对生活的观察和对小说的创作中,因为清楚地知道自身的有限性,曹寇始终把熟悉和诚实作为写作的双重准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