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户登录 投稿

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午夜的海晏县大街》:高原之心
来源:收获(微信公众号) | 王子瓜   2023年04月13日09:20
关键词: 索南才让

谈及自己的写作心路,索南才让常常提到“意象”这个词,这涉及到写作的一个核心问题:是怎样的火焰鼓舞着作家开始书写?比方说,对巴尔扎克来说,这火焰很大程度上是观察社会肌理的热情,对卡夫卡来说则是对精神状况的理解和探索,对福楼拜来说,这火焰的一个重要的侧面是对存在的赞美。此间并没有优劣之分,只是对这一层面问题的认识,有益于我们去感知作品意义的来源。

在创作谈《缓慢的小说》中,索南才让透露了生活中某些“瞬间”“心境”或者“意象”对于其写作的重要性。和此前的小说如《荒原上》相比,《午夜的海晏县大街》这种静态性的倾向更加明显了,情节被放置在一个次要的位置,历时性的变化只作为一段过去存在,造成这变化的原因也无从考究,写作的着力点在于摹写某一特定历史社会处境之下人心的姿态。对人与物——或者说某种自我的投影——的长久凝视和鲜明的“意象”意识,使得小说达成了某种诗歌的效果。

小说中的“我”被滞重的空虚和颓废感所笼罩,酒精、性和赛马竞速都不再能使“我”快乐起来,“我”始终处在一种无处言说的状态中,不论是两次帐篷中的谈话,还是与“姐姐”的道别,言说始终不能得到其他心灵的理解。与之相匹配的是“空荡荡的大街”、“拆得净光”的“平房民居”、“一只狗被碾死在路面”,这些片刻显然也是一种心境,当然还有作为背景的疫情与隔离、兴味索然的赛马事业与终结的爱情。

这里面任何一条线索其实都在诉说着“我”的痛苦,就拿“我”的马来说,赛马场里它“精神萎靡,虚着一条后腿假寝”,后来“渴得直嘬树皮”,直到我决定不再赛马它才恢复生机,拥有了和其它马“打仗”宣泄的机会。然而,这种“回归”在“我”看来依然是空虚的,因为“我”正如这马,同样厌倦了过去的生活,要回家放羊去,而空虚并不能因为这种回归就得到解决,因为空虚感的源头依然存在,我们可以将它理解为某种抽象了的当代世界,当然它也可以更具体。“我”与马的命运何其相似,让人醒悟“铺满了黄沙”的“赛马场”(“足有一尺厚,跑得再快的马到这样的场地里也是英雄落难”)究竟意味着什么。

从一个更远的视野来看,《午夜的海晏县大街》或许还形塑了某种特殊的时代氛围。八十年代以来,高原,草原,戈壁,边陲,这些处于地理与话语边缘的空间常常被塑造为意义充盈之地,它们古老而荒凉,却恰恰可以成为当代人的精神家园,与之相对的是现代工业与都市生活。不论是以《冈底斯的诱惑》《西藏,系在皮绳扣上的魂》《狼图腾》为代表的小说,还是昌耀、海子的诗歌,都是如此,就连索南才让本人的《荒原上》也部分地参与了这一系统。然而在《午夜的海晏县大街》中,读者将看到高原璀璨的精神光环已经熄灭。“出门远行”已然是遥远的故事,如同当代小说中那些梦想破灭、从挣扎之中退缩的年轻人一样,“我”选择了“回家”,而这家仍是高原这巨大空虚的一部分。这片土地上的人们失去了最后一片幻想乡,高原不再是不竭的意义之源,家也不过只是聊以安身之所。(2023年3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