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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罗怀臻:出走与回归
来源:剧本编辑部(微信公众号) | 罗怀臻  2023年04月25日15:32

编者按:4月19日,中国作家协会“作家朋友,欢迎回家——剧作家活动日”在京举行。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中国文联主席、中国作协主席铁凝出席“剧作家活动日”欢迎仪式,并向参加活动的31名剧作家代表颁发“入会纪念牌”。活动以“百年修得同船渡”为题,深入探讨戏剧与文学的关系,本刊第一时间分享剧作家代表的精彩发言,以飨读者。

罗怀臻

“剧作家回家”的感觉很亲切,也很复杂。我的主要身份是戏曲作家,执着于戏曲剧本创作已经四十年,上演过的剧本有五十多部,有京剧、昆剧和淮剧、越剧等十数种地方戏。但是今天介绍我的三部代表作品却都与戏曲无关,一部话剧《兰陵王》,两部舞剧《朱鹮》《永不消失的电波》。潜意识中,还是容易忽视戏曲作家、戏曲创作。

戏曲文学历史悠久,追溯至元明清三朝,我们是家里的老大,一部中国古代文学史,元明清是戏曲作家的时代,独领风骚六七百年。但是确实在近一百余年间,特别是随着新文化运动的兴起,戏曲文学和戏曲作家逐渐淡出了文学大家庭。翻遍中国现当代文学史,几乎找不到戏曲作家的身影,哪怕是写《白蛇传》的田汉、写《花为媒》的吴祖光,也只有他们创作的话剧、电影,甚至歌词,却没有他们创作的戏曲剧本。

我曾经与上海某大学的文学史教授探讨,为什么当代文学史忽略二十世纪以来的戏曲文学,他们回答我的话是二十世纪的戏曲文学无法与元明清相比,我说当代诗歌能否与唐诗宋词相比,当代长篇小说能否与《红楼梦》相比?其实,二十世纪中国戏曲文学还是有高峰作品和高峰人物的,如五六十年代北京田汉的《白蛇传》《谢瑶环》、吴祖光的《花为媒》,上海徐进的《红楼梦》《梁山伯与祝英台》、陈西汀的《澶渊之盟》《红色风暴》,福建陈仁鉴的《团圆之后》《春草闯堂》等;八九十年代魏明伦的《巴山秀才》、郭启宏的《南唐遗事》、陈亚先的《曹操与杨修》、郑怀兴的《新亭泪》、盛和煜的《山鬼》等,都是一个时期戏曲文学的杰作,足以代表当代文学的水平。

戏曲文学在中国现当代文学史中的淡出,使我忧虑很久。是什么原因,令现当代文学史家几乎都不记录戏曲文学而不以为是缺憾?我想,固然与一些年轻的文学史家国学素养,尤其传统戏曲的修养不足有关,与此同时,戏曲作家自己更要反思。晚晴以来,尤其当京剧被招入宫廷以后,“供奉”的意识,“角儿”的意识,越来越强烈,戏曲逐渐成为供玩赏供消遣的“玩艺儿”,戏曲作家则热衷于依附“名角儿”、为他们的“活儿”打本子。反思那个时节,“编剧”一词应运而生,戏曲作家不再强调对时代的责任担当,戏曲文学也不再强调对民众诉求的代言。戏曲文学缺少了如关汉卿和他的《窦娥冤》那样勇于在异族强权统治下对法律与公理缺失的呐喊,缺少了如汤显祖和他的《牡丹亭》那样在一个灭人欲、存天理的至暗时代对人的自然属性和人性的美妙诉求所表现出的超越生死一往无前的勇气。反观当下,我们的戏曲作家中多少人热衷于跟风评奖,陶醉于玩味曲词文采,而把古典戏曲文学传统和新文化传统表现时代、揭示人性的责任置之度外。因此,戏曲文学的衰落首先是戏曲作家自身文学精神的丧失。

1989年于南京举办的中国首届小剧场戏剧节上,陈白尘先生在一次会议上感慨:什么时候开始有了“编剧”这个称谓,元杂剧、明清传奇的剧本创作者都称为作家、作者、剧作家,如今都称为“编剧”,好像我们创作剧本的都变成了手艺人,像编篓子编筐一样坐那儿无中生有地编,难道我们的剧本创作不是从生活中感悟来的。陈白尘先生说他的话剧《大风歌》最近在浙江演出,他想提议能否把把“编剧”改成“作者”,当然他也说“编剧”已经约定俗成,很难改变了。陈白尘先生当年的一番话对我终身从事剧本创作影响很大,我时常会提醒自己,我是剧作家,不是编剧匠,剧本是我文学创作的体裁,任何时候我都不能忘记自己是文学家,是作家。

1993年末,我编剧的淮剧《金龙与蜉蝣》在京演出,上海《文学报》随行记者邀请看了演出的北京剧作家郭启宏兄与我作了一次“关于戏曲文学的南北对话”,对话发表后的大标题是《呼唤戏曲文学精神的回归》”。时隔三十年,今天,我看到中国作家协会如此用心用情地把游弋在文学边缘的包括戏曲作家在内的剧作家召唤回家,这是中国文学史的大事件,更是中国戏剧史的大转折,值得载入史册。

我要感谢中国作协张宏森书记和中国作协各位领导,宏森书记自己就是一位优秀的剧作家。同时,我要感谢中国作协陈彦副主席,他不仅在剧本创作也在小说创作上都做到了最好,这次“剧作家回家”活动,他所付出的真切情感和积极努力,令我们深受感动。我也要感谢铁凝主席,感谢她对戏剧文学和剧作家朋友的重视,感谢她2019年底在国家大剧院看了我编剧的舞剧《永不消逝的电波》,感谢她今天为我们颁发入会纪念牌。正是各种心缘机缘达成了今天剧作家回家愿望的实现。

剧作家也是作家,戏剧文学也是文学。今日的呼唤回家,是因为曾经的离家出走。今日回到家的,不仅是剧作家的身份,更是剧作家的文学意识。

最后,我提三点建议,供中国作协领导参考。

第一,建议中国作协成立戏剧文学委员会。戏剧是古老的文学专业,中央戏剧学院、上海戏剧学院设有戏剧文学系,中国戏曲学院设有戏曲文学系,但是没有编剧系。中国的职业作家中,专业剧作家的从业人数最为众多,这是一支庞大的队伍,需要引导和支持。

第二,建议文学刊物发表剧作。在纯文学刊物上发表戏曲剧本,我印象里唯有汪曾祺与莫言。希望在承认剧作家文学身份的同时,接纳影视剧作家包括戏曲作家创作的剧本。

第三,剧本创作纳入茅盾文学奖、鲁迅文学奖评奖范围。

(罗怀臻,1956年出生,江苏淮阴人。中国戏剧家协会顾问,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顾问,上海市剧本创作中心编剧,上海戏剧学院教授,中国艺术研究院博士生导师。代表作品淮剧《金龙与蜉蝣》,昆剧《班昭》,京剧《建安轶事》,甬剧《典妻》,话剧《兰陵王》,舞剧《永不消逝的电波》等。出版专著《罗怀臻剧作集》《罗怀臻演讲集》《罗怀臻研究集》《罗怀臻教学集》《2021·罗怀臻新剧作》等。曾获国家级文艺奖项逾百种。部分剧作被译为英、法、日、韩等国文字出版演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