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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胶东文学》2023年第6期|童子:宇宙里的一群梦
来源:《胶东文学》2023年第6期 | 童子   2023年06月26日15:04

梦与奇迹

“梦是每个人在宇宙中看得到的唯一奇迹。”食蚁兽说。

“迷路是前去奇迹王国快速通道入口的办法之一。”食蚁兽又说。

食蚁兽陪迷路的我去了梦中,我们看到各种各样的奇迹。

洒水车

开洒水车的人开着他的洒水车,来到城市外面,一条大道的尽头。

城市大道在那里变成了一条小路,他开着洒水车慢慢进了森林。嘟嘟,咳咳咳。洒水车一路唱着歌。

森林里非常安静,一双双圆眼睛躲在树干和枝叶后。洒水车有些局促,接着它就下决心继续唱起歌儿来,一边把水花喷洒得到处都是。

“这个怪物——它在哭吗?”鼹鼠不安地问,它的心肠又细又软。

“我从来没有见过它,所以它一定是在找它的妈妈。”食蚁兽自信地说。

“它是小象吗?”野猪问。“不,不是的,小象和家人去山谷里拜访星星去了。”啄木鸟回答。

“星星?”

“什么星星?”

“就是前天晚上很远很远很亮很亮很响很响的那个家伙吗?”动物们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

不被关注的洒水车,感到了一丝孤独。开洒水车的人努力把它开得很平稳,洒水车缓慢地行驶在斑驳的树丛中,喷洒着晶莹的水花,忘记了自己在想什么。它不知道自己距离一颗星星越来越近了。

舌头桥

有那样一个地方,流淌着一条宽阔急湍的大河,河面上没有石头或者木头的桥,也没有船只。河的对岸有一个巨人,当你想要过河的时候,他就会把他的舌头取出来,当作桥梁,架在河面上。但是,你需要先回答舌头桥梁提出的问题。如果你能给出一个满意的答案,它就会安静不动,你就可以稳稳当当地走上舌头桥梁,走过大河。如果舌头不喜欢你的回答,它就会喋喋不休,对你说个不停,你走在上面怎么也站不稳,直到掉进河里去。许多人站在河这边,眼巴巴地望着河面,不敢走上前去。大河那边有什么呀,让人们想要走过去?一座粉红的城堡。城堡里住着一颗美丽而高贵的心。

改变一生的一件事

真是奇怪呀,有个人什么都没有做,生命就快到了尽头,他手里擎着一根蜡烛在那儿坐着,苦思冥想。蜡烛的长短就是他余下的光阴的长短。

他回头的时候看见自己巨大的影子就在身后。但是他向四周看看,依然没有什么值得鼓舞的东西,他看到的都是其他事物和它们黑暗沉重的影子。

我一定做了一些很重要的事情吧,他想。他使劲地想了又想,但是只模糊地记起,有一次他从一丛鸢尾花下走过时,一只黄色的小猫对着他使劲地叫,然后他低下头,弯下腰去摸了摸它。

也许这就是改变了自己一生的一件事吧,他想。心里释然了。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安静地坐着,心里始终温暖地惦记着那只小猫。

旅 馆

晚上,旅馆的床底下钻出来一个穿着灰色大衣的人。有时候钻出来一个戴着猴子面具的人,手里拿着一捆粗长的绳子。有时候钻出来一个看不清面孔的人,她的鼻子可能很长很长,因为她的鼻子,戳到脸上的时候会稍微弯折一下,听得见吹火筒一样的呼吸。有时候钻出来一个没有手没有脚的人,他走路发出来的动静比猫还轻,有时候会钻出来一个从来没有人见过的人,他就站在那里也不说话,也不作声,很忧郁地站着。有时候钻出来一个长着翅膀的人。他喜欢鸟儿,一直想要变成鸟儿,他喜欢和鸟儿做伴,但是房间里没有鸟儿,这让他感到很孤单,就一个人发出“咕咕”的叫声。有时候钻出来一群人,他们高高低低,矮矮胖胖,但是都看不清面孔,他们把房子里挤得满满的,然后有的人喝酒,有的人抽烟,后来他们又突然全都消失了。有时候床底下钻出来一只小小的鸭子,它坐在你的被子上,开始睡觉。等它睡着的时候,你也跟着睡着了。

杏核男孩儿与其他

有个男孩儿脑袋是杏核状的,鼻梁在那道棱上,所以后脑勺也在棱上。他爸爸用水杉木给他做了一个带卡槽的枕头,他妈妈给里面填充上细腻的鹅绒,好让他睡觉时把后脑勺放进去,不至于侧头扭伤了脖颈。有个男孩儿脑袋是扁的,像一张铁锹,细瘦的脖子是铁锹把儿,刮风天气里,他出门需要侧身行走,不然整个脑袋都被吹得向后仰过去。有个男孩儿脑袋长得像一柄蘑菇,显然主要是因为头发的缘故,他的头发又粗又密地垂下来,每一根粗得和筷子一样,理发师需要用一把特制的大剪刀帮他剪头发,剪下来的发茬被编织成厚厚的毯子作为礼物送给了国王。

他们的国王令人搜集全国各地男孩子的资料,他知道自己的王国里有不下一千个奇怪的男孩儿,不是脑袋长得奇怪,就是手和脚长得奇怪,要么就是耳朵、鼻子,甚至还有肚脐眼里长出一棵无花果树的男孩儿,他睡觉的时候就躺在自己那棵无花果树的绿荫下。国王一边听着故事一边看着卫兵们带回来的画像,一边捋着嘴角的胡须一边发出心满意足的喵喵声。

失传的海底语言

我小时候曾经记录了一次海上的事故。是用失传的海底语言记录的:“吱吱,嘁噜嘁,嘀,噜噜!

砰砰,嗒嗒,吱啾,嘀,淅淅!

咕噜咕噜,咕咦咕咕,嘀,突突呱呱!噗嘀噗!啰啰叻!嘀,轰轰轰!

嗒嗒,嗒嗒,嘀,嗒嗒!嘀……”

已经没有人能看懂它。真是一种孤独的语言啊。

时间爱好者的秘密

时间也是一种生命,叫作“时间人”。他们有的独自一人,有的亲戚多多。有的生命短暂,有的永恒。有的早已被遗忘,有的始终被怀念。有的还在生长,有的固执地保持了一副不变的模样——当然,无论他们的年纪多么大还是多么小,都是小人儿的模样,藏在人们不知道的地方,一分一秒地数着自己的日子。这是其中一个时间人偷偷告诉我的。

时间的出生,像蝉的出生。一只蝉破壳而出,从丑陋笨拙的泥猴儿,完全地脱出翅羽如玉的肉身,在清风里慢慢舒展开浑身的皱褶,幼嫩得惹人怜爱的脚爪也变得光滑有力,然后在阳光照进树林的一刻,划出一道欢欣的弧线,高歌向着高远的天际飞离。而或有一只,因为一些小小的变故,剩下一只翅尖始终无法从壳中抽出,它逐渐用尽自己的力气,仍然无济于事,翅羽上的皱褶完全展开已经不可能,它软弱地在那截树干上原地蹒跚着,却无法前行,也无法变成一只成熟的蝉,飞身远去。

有的时间人,生来自由,像高飞的蝉;有的时间人,身不由己,像空空的蝉蜕。时间人的王国也是那么丰富多彩,只要对他们稍微多一点儿关注,多一点儿了解,就会看见他们的影子挟着自己的故事,飞快地从你眼中闪过。

流 星

河畔有一栋安静的房子,房间里偶尔会有细碎的白光一闪,好像窗玻璃那边的反光,但不是的,是有什么东西化作流星从房间里消失了。很久很久以后,门和窗也都消失了,那个房子空空荡荡,就像衰老的宇宙。我的房间里也有小小的流星,不管白天还是在夜晚,在我刚刚想起或者遗忘的时候,它们已经一闪而逝。

有时候我站在窗前,看见窗外不属于我的流星积了一地。不管是有用的,还是无用的,都这样。我想起来——在老家的窗子外,有更多散淡蒙尘的流星。我突然很想回去,一颗颗地擦亮它们。

天 籁

夜深时万物安静,蟋蟀睡不着,在家里孤独地拉着它的小提琴,如痴如醉。它拉了很久很久,回过神来,走到门外眺望。仰头看见天上的群星,似乎已经悄悄地挪了位置,又看见暗影里枝叶轻拂,远处一阵云雾飘逸。再向四周看看,它看见山羊站在不远处。

“你好,山羊!” “你好,拉小提琴的蟋蟀。” “我以为我是在孤独地拉着小提琴呢。”

蟋蟀说。

“你不孤独,”山羊说,“在我们羊的语言里,你刚才拉的小提琴有一个词来形容——天籁。”

大 鱼

我躺在水面波涛之上,一条大鱼围着我游呀游。后来它实在忍不住了,开口问我: “你为什么躺在这里一动也不动?”

“我在想一些令人烦恼的事情。”我说。 “我烦恼的时候不是这样,”大鱼说,“我烦恼的时候会跳起来,然后深深地扎下去,一直扎到深深的海底,在那里我会遇到几千年没有浮上海面的安静的朋友,我和他们说话,他们安静倾听。说着说着我的烦恼就消失了,我又从他们那里获得了很多很多的力量。”

“我不想把它讲出来。”我说。 “那我陪你待一会儿吧。”大鱼说。于是它也安静地躺在波涛上起伏。

我睡了甜蜜的一觉,当我起身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沙滩上,海水退去,大鱼无踪,云朵低垂,像在低语。

小马驹

黎明之前,小马驹被套上一辆小小的笨重的木马车,出了小小的村庄,沿着被夜雾和露水打湿的小路,一刻不停地向前走。路上没有遇到人,也没有遇见别的动物。

赶车人一言不发地坐着,手里挥舞着小皮鞭,所以它连在路上吃一口青草的工夫都没有。它就这样走了一整天,一直走到深夜。它拉着小马车进了一个小小的城,进了一个干燥而温暖的,夜幕下的小院子。也许它可以喝到干净的水,吃到鲜嫩的草了吧。但是,没有。赶车人卸下筐子走进屋里去了,再也没有出来。小马驹静静站着,那么疲惫,那么小。

食蚁兽从梦中醒来时,小马驹的悲伤还在周围弥漫着。

猫的未来世界

在猫咪小镇上,住着很多猫咪,小镇有两个镇长,一个是人,一个是猫。猫镇长一直是同一个,它活得很长久。

这里经常举办猫咪小镇综艺大赛, 人和猫都可以参加,最终选择一个不超过十二岁的优胜小孩儿和那只猫一起来做镇长,等人类小孩儿十二岁的时候,就要辞去镇长职务,综艺大赛再次举办。不想和人类生活在一起的猫咪就搬来猫咪小镇里居住。自己种猫薄荷,养小鱼儿。它们办有猫咪小工厂,生产给人类玩的各种小玩具,生意一直很好。和人类住在一起的猫咪自己在家练习多种才艺,有的猫咪喜欢画画,有的猫咪喜欢做手工,比如折纸呀,织毛衣呀,当然那时候所有的猫咪都不再会困在家里,它们喜欢外出旅游。在主人出门后,猫咪戴上一顶宽檐猫咪帽,背上装着零食的小包,前往新建成的公园游戏。

它们和人类交流时使用声音转换器。这样它们能听懂人说的话,人也能听懂它们说的话。针对不同物种的声音转换器,都会慢慢被开发出来,食蚁兽和狗和牛和羊和马和大斑啄木鸟是最早的一批。甚至连第一个猫咪法庭也在筹备中了。

涅 槃

没有谁见过真正的凤凰,但是都听过凤凰涅槃的传说。

有两个家伙认为自己就是凤凰,虽然他们俩长得既不威武巨大,也不特别漂亮,但不妨碍他们互相欣赏赞美:瞧你美丽的头饰,漂亮的眼睛,斑驳如琉璃的翅膀。瞧你

有力的长喙,精巧的鼻子,优雅的小腿,可爱的爪子!——独特的心灵!多么相似!他们开始商量涅槃的事。既然自己就是凤凰,涅槃一定是真的,经过火的热浴,他们的命运就能焕然一新,成为众人瞩目的所在。他们飞向篝火,唱着“涅槃近了,涅槃近了”的歌。吸引到越来越多好奇的一瞥,在他们看来,那目光里充满了艳羡。

涅槃近了,涅槃近了!于是他们跳进火里,涅槃!两股小小的青烟燃起。两只小小的青蝇跌落。没有人见过真正的凤凰。但是能令凤凰涅槃的火焰始终是火焰,火焰认得出它。

自古以来的火焰

自古以来火焰就是火焰,火焰都是从冷到暖的,火焰都有变幻的形状,那形状是火焰的情感,火焰的话语。自古以来火焰就没有变化过别的什么东西。火焰被人赞美,火焰也被诅咒。自古以来的其他东西呢,空气变得含混黏稠,泥土和水里多了许多其他的成分。生命也在地球上悄悄地改造着自己,有的消失,有的出现。许多星星也出现又消失了。但是火焰依然是火焰。无论是橘黄色的,淡蓝色的,碧绿色的。不同的色彩轮番出现,火焰发着光,证明自己。自古以来的火焰,至今都能认出真正的凤凰。

这是食蚁兽最羡慕的事。

水孩子

最大的水滴悬挂在宇宙里,像一个星球。居住在水滴星球上的人,在水中建造城市。如果星球像果冻,城市就是果冻里的布丁。

我想去拜访那里,等我学会了游泳,就去寻找它。我在林中见过一个很大很大的水滴。它像一个圆圆的透明的房子,挂在树梢上。风吹着它在树梢上走,又像是它自己在跳着走。小鸟飞到它旁边,喝了一口水。那一瞬我看见,是水滴自己举起一小滴水,喂到小鸟的嘴里。我再仔细看了看,真的,里面有一个透明的水孩子。他不断地举起一小滴水,喂给小鸟和树叶。他高高地朝我摆摆手,就滚动着水滴房子走远了。

散落在草尖上的露珠我喜欢。虽然你们那么小,小得让人忘记你们来自哪里。可是我知道你们来自黎明前的天空和陆地,来自遥远的深海。来自妈妈对孩子的爱、太阳的梦话,还有鱼儿对世界的想象。晨风中你们纷纷落地,我听见许多星球在互相问候。

另一个地球

只有很少的人知道宇宙里另一个地球的故事,它曾经存在于很久很久以前,现在已经被遗忘。如果你能找到那个奇奇怪怪的“另一个地球”纪念馆,走进去会看到里面陈列的另一个地球上的一些物品,实物不多,大多数是照片和绘画,照片中他们的建筑都很高大,形状多样,无拘无束,照片中另一个地球上的人呢,和我们看上去也有所不同,他们身材更高更修长,脑袋是椭圆形的,两只耳朵在头顶上高高竖起。不知道怎么做到的,他们那时候可以用耳朵和动植物交流。纪念馆里有一张比较特别的照片,如果你足够细心,在上面可以看到比另一个地球更久远的另一个地球……留下的遗迹。

幕 布

宇宙里,幕布没有拉开,所有的动物都躲在后面,躲在火山、陨石、高高低低无法形容形状的草丛和树丛里,拥挤一团,鼓得这里一块那里一块。

宇宙的幕布一开始就是这样,充满神秘却又坚定地把一切都遮盖起来,藏在后面。因为还不到时候。没有谁为了先后次序争论不停,动物们不喜欢争执,即使嬉戏也不会搞出多大的动静,它们一向更有耐心。只要属于它们的时代始终没有到来,它们就躲在幕布后面不出现。它们就一直作为幕布后面的背景故事,拥挤着,鼓动着,像风那样让幕布拂动不停,充满神秘的气氛。

有一天,一个小孩子忍不住掀开幕布跑到了台上,咯咯咯地笑起来。舞台上只有他一个,不知道孤单,不知道害怕,也不知道疲倦地,开心地笑着。

童话未来

很多人都还没有做好迎接未来的准备,因为知道自己活不到最想要了解的未来时代。所以,未来对他们来说才很遥远。最近有一名学者从对童话作品的研究中,发现了令人惊讶的事实:童话世界的种种故事,种种描述,就是关于世界未来的真实写照。比如,在未来,人类再也不占据地球的中心,睥睨万物,而是成为其他生命的朋友——也可能包括其他原本被认为无生命的事物,包括椅子和书柜,毛绒玩偶,一双拖鞋,一栋房子……

猛兽现在已经不多见。在未来,它们仍然很少,也不再成为其他生物的敌人,因为更厉害的角色满地都是:巨人和龙,夜里交谈的星星,山谷中种种不知名的怪兽,月亮上的独角怪,海洋中的人鱼,其中孩童一般顽皮的树精,显得最为可爱。到那时,心灵里的旅游和冒险成为可行,但是未经允许就不礼貌地闯入别人的梦境仍然会被谴责,召唤来新的怪兽,打开新的时空,则会受到广泛而热烈的赞扬。

你总觉得自己不被重视,活在偏见和歧视中?到那个时候,那个未来,每个人都有自己独一无二的位置,每个人都可以成为一篇独立童话里的主人公——世界对每个人的重视都是一样多,从国王到牧羊人。人类努力地发明创造,都是为了让这个童话未来更为现实。不然,又是为了什么,我们的祖先,从远古一直努力改造、颠覆又重建,留给我们现在的这个世界呢?

【作者简介:童子,陕西大荔人,儿童文学作家,诗人,编辑。获冰心儿童文学新作奖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