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碗碗腔《骄杨之恋》随想
生活中常会遇到某个痴人。痴者,迷醉也。如人们喜欢歌舞伎乐,便有歌迷影迷戏迷。我父亲就是个戏迷,酷爱京剧,但凡有点时间,他都会在电视机前看京剧,没电视的时代,他则成天守个话匣子听起来没完。退休后,时间充裕了,他把喜欢京剧的街坊们组织起来,经常到家吹拉弹唱。那样的日子,应该是父亲人生最快乐的时光。
我在25岁之前,准确说,在到媒体工作前,还没到剧场看过一次戏。我生活的东郊农场附近倒是有几个剧场,但都用于放电影或年终开三级干部会、群众文艺汇演,偶尔请城里的专业文艺院团演出,也是演的歌舞,从来没有演过话剧、京剧、评剧。到了报社,尤其是到了文化类报社,看戏犹如家常便饭。这20多年,若问自己究竟看了多少出戏,还真没统计过,想来五六十场该是有的。
前些日,京剧名家孙毓敏老师仙逝了。央视戏曲频道专门给孙老师做了个专辑,看着孙老师饰演的俏皮活泼的红娘,使我想到在1996年的夏季,我到北京戏曲学院采访她的情景。那天上午10点多,我按约定的时间去办公楼,逢巧孙老师正从楼梯上往下走,我猛一抬头,一下看到她温和的目光,心里一激动,一只脚落空,刚好来个跪拜礼,那窘相叫人哭笑不得。孙老师当即要搀我起来,我灵机一动,随口说道:“弟子给师父请安!”孙老师说:“不敢不敢,快起来!”于是,我赶忙站起,边往她办公室走边说:“您可不能赖账,今天就算行拜师礼了!”
我写的第一篇剧评是田沁鑫编剧、导演的话剧《生死场》。《生死场》是中国现代文学史上一部重要的作品,作者萧红。我在上世纪80年代就听无数的文学爱好者经常提到萧红,那时我还是个在校的中学生。1984年10月,在一次文学活动中我见到了大名鼎鼎的萧军先生,老人家不但专门为我签名留念,还说了句“你很像我年轻时的样子”。提到萧军,人们自然会想到萧红,提到二萧,就绕不开鲁迅。1999年11月,话剧《生死场》在北京中国儿童艺术剧院演出,我连续看了两场。在第二场,我还特别邀请了萧军先生的女儿萧耘和女婿王建中一同观看。作为二萧的晚辈,我想听听他们观后的感受,这是别人无法想到的。
由于工作关系,我看的戏不光京剧、话剧,也看过不少其他的剧种。如晋剧、评剧、曲剧、川剧、越剧、昆曲,以及高甲戏、漫翰剧等小剧种。在北京,聚集了很多的陕西籍作家、评论家,如阎纲、周明、郑欣淼、白烨、李炳银、王宗仁、何西来等,因我爱人是西安人,很自然就被他们统战成陕西乡党了。和陕西人在一起,有三件事无法回避,一是谝文学,二是咥面吃泡馍,三是吼秦腔。秦腔是古老剧种,其声音高亢嘹亮粗犷,非西北人不能唱。当然,吼秦腔也并非句句吼,也不是人人都能吼。记得2002年夏季,天气溽热,陕西秦腔剧团到北京天桥剧场演出。演出前10天,周明就到处张罗,通知在京的陕西乡党要来观看助阵。我自然不敢推辞。演出那天,门外的观众人山人海,仿佛这演出不是在剧场,而是在农村的露天戏台上。由此可见,秦人的乡党意识有多么强烈。时间长了,现在已经记不清那天演的什么剧目,我的记忆很像鲁迅在《社戏》中所描述的观看京剧那样,只听得几声“咿咿呀呀”的吼声而已。
要说我的朋友里对秦腔非常痴迷的当属朱佩君。佩君出身陕西三原秦腔世家,父母一辈子唱戏、演戏、导戏,她从小耳濡目染,少年就考入省艺校,毕业后分配到陕西省戏曲研究院秦腔剧团,专工老旦。20年前,一个偶然的机会,她调到中国艺术研究院从事编辑工作。尽管工作性质变了,但她依然对秦腔痴心不改。只要有空儿,她就会和喜欢秦腔的朋友聚会飙戏。我曾不止一次对佩君说,凭你的表演功力,不在舞台上耍真的有点可惜了。这十几年,佩君也真是努力,先后写出了《我的戏痴老爸老妈》《下乡,下乡》等近百篇有关秦腔、音乐方面的散文,并结集出版了《秦腔缘》和《老旦》两部文集,很是让同行刮目相看。
端午过后,朱佩君打电话告诉我,陕西省戏曲研究院应文化和旅游部、北京市政府之邀,要率三部大戏进京演出,届时你要到场捧场哩!我问,李梅肯定要亲自下场主演吧?佩君说,那是自然,她是院长,又是秦腔的领军人物,她咋能不亲自上场主演嘛,那可是“新时代舞台艺术优秀剧目展演”呢!我说撩咋咧撩咋咧!
7月7日傍晚,首场演出的碗碗腔现代戏《骄杨之恋》在梅兰芳大剧院开场。在陕西的戏曲中,除秦腔外,还有碗碗腔和眉户两个代表性的地方剧种。李梅作为新时期陕西戏曲代表人物,她做到了秦腔、碗碗腔和眉户“三下锅”,先后多次获得梅花奖、文华奖等国家级艺术奖项,是名副其实的“角儿”。《骄杨之恋》取材于杨开慧烈士的真实故事,以独特的文学视角展示了杨开慧从认识自我、寻求自我、实现自我到牺牲小我、成全大我的生命历程,整个剧情跌宕起伏又婉转凄然,既有对爱情、理想的忠贞不渝,也有生活的百转千回与儿女情长。全剧自始至终,作为杨开慧的丈夫、革命理想领路人的毛泽东从来没有出场,但通过李梅精彩地对杨开慧这一历史人物思想感情的剖析刻画,一幅中国共产党经过一批批优秀党员前赴后继的斗争,最终取得革命胜利的雄伟画卷呈现在人们的眼前。
根据杨开慧烈士的事迹创作的剧种、剧本很多,我曾看过京剧《蝶恋花》,多次听过李维康老师唱的“绵绵古道连天上,不及乡亲情意长……”这几年,由于身体多病,我很少到剧场看演出,但因为李梅的主演,因为杨开慧这个题材,我必须虔诚完整地看完这场《骄杨之恋》。看演出,我历来主张要心无旁骛,尽可能不出现“掉举”。掉举,是佛教心理学的用词,指某人在诵经时,思想开小差。比如看戏,人看着戏,脑子里却想着别的事情,甚至有的人玩手机、交头接耳。演出前,剧场工作人员告诉我,整场演出需要130分钟。于是,我全神贯注进入了李梅的“杨开慧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