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全国拔河之乡·临潭杯”拔河主题征文活动获奖作品展 黑小白:洮州的春天,从一根巨绳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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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潭,古称洮州,地处青藏高原东北边缘,气候属高寒干旱区,年平均气温3.2℃。
高原的天气,变幻莫测。一年之内,大约有半年的时间,可以称之为冬天。另半年,虽然也有春夏秋三个季节的模样,但大雪,冰雹,阴雨时而会落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有人戏称高原只有两个季节,冬季和大约在冬季。
正月的临潭,天气尤为寒冷,大雪之后,冷到让人不愿出门。只想呆在炕上,或者围着炉火,拉拉家常,说说旧事。
但有一件事,可以让临潭的男女老少舍弃房间的温暖,冒着严寒,涌向街上。那就是传承了六百多年的扯绳,现在也叫万人拔河。
在每年正月十四、十五、十六的晚上,临潭要举行声势浩大的扯绳活动。如果说,有一件事可以牵动全县人民的心,首推的一定是扯绳。无论人在临潭,还是远赴他乡,到了扯绳的日子,都会赶到县城。
如今,交通发达了,再远的地方,一两天也就赶到了。以前,舟车劳顿,往往要跋涉十天半月。但没有人,抱怨长途奔波的辛苦,反而欣喜若狂,急不可待地赶回临潭,唯恐错过了扯绳。
洮州是“茶马互市” 的“旱码头”,从明朝起,洮州的牛帮马队就一直活跃在青藏高原上,到了现在,奔赴青海、四川、云南、西藏等地做生意的临潭人更多了。但他们,在遥远的地方,除了惦记家人,还念念不忘家乡的扯绳。
几百年的时光过去了,扯绳已成为所有临潭人共同的记忆。只要你来到这里,只要你提及扯绳,每个人都会有说不完的话。你会深切地感受到,扯绳不再是简单的一项全民活动,而是临潭人骨子里的一种拼搏精神。哪怕大雪纷飞,寒风呼啸,也无法阻挡洮州用一根巨绳迎接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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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到拔河,很多人想到的是两队人,分别扯在一条绳的两端,以力取胜。但你想不到的是,临潭的万人拔河,有数万人参加,所用的钢丝绳直径6厘米,长1808米,重8吨。这是极为罕见的,由此,万人拔河被载入世界吉尼斯记录,又被列为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临潭也被国家体育总局、中国拔河协会授予“全国拔河之乡”荣誉称号。
到了正月,临潭人在走亲访友之际,最为关心的就是扯绳。出远门的生意人赶回来了,回娘家的媳妇赶回来了,读书的学生也赶回来了,每个临潭人,彼此嘘寒问暖之时,都不忘相约,晚夕尼(晚上)扯绳走啊。这是一个亘续了几百年的约定,一句扯绳,不见不散。
到了扯绳的那三天,旧城(临潭县城)就成了喧闹的海洋。很多人,心急火燎地吃过晚饭,连锅都没来得洗,就奔走到主街道上。如果你刚好路过此时的临潭,你一定会被现场火爆的气氛感染,情不自禁地跟着兴高采烈的人们,往街中心挤。西门是最拥挤最热闹的地方,能挤到西门的人少之又少,往往是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刚刚到达那里,又被后来的人们挤到了边上。你不甘心,在密密麻麻的人群中,再次向西门靠近。
之所以要去西门,是因为龙头就在那里。所谓龙头,就是绳头。一条几万人扯动的巨绳,它的绳头你可以想象有多大,多重。把两个绳头连在一起的,是一根长约60厘米,两头细中间粗的桦木楔子。如何用楔子准确而迅捷地连接龙头,这是一件极为艰难事,并不是谁都可以做到,只有临潭人所称的“杠子手”才能承担这份责任。
或许,你扯了多少年的绳,也始终挤不到西门上,亲眼看到打杠子的情景,但即便如此,街上的灯火,声音,光影,都可以成为你难以磨灭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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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城的主街道,是南北走向,西门,是扯绳的界点。西门以北,是上队。西门以南,是下队。
临潭人时常会问,你是上队还是下队?这样的提问,实是打趣之举。每个人都知道自己属于上队还是下队,即使是一个年幼的孩子,也不例外。你若故意逗他,去上队扯绳吧。他若是上队,必然会毫不犹豫地答应。他若是下队,肯定会脱口而出,我不去。一个孩子的态度,会让你觉得,以西门为界,这样简单的划定,早已成为临潭人妇孺皆知的规则,仿佛一个穿过时光沧桑却坚如磐石的承诺,没有谁会失信于彼此。
临潭的万人拔河,并不像通常看到的,哨子一吹,就可以扯了,因为长达千米的绳子,分为头连,二连,三连,而要把龙头联接起来,需要很长时间。
在头连附近的的人们高举龙头,左右舞动,仿佛两条巨龙相互嬉戏。而在绳中和绳尾的的人们,通常因为人群中谁喊了一声“连上了”就鼓足了力气扯。却不知,只是一句“谎言”。于是,绳子又往西门集中。此时,杠子手神情凝重,手握大锤,时刻注意游走的绳子。而他周围,还有别的杠子手要把人群阻挡在几米开外,并使劲把龙头往一起拽。如此,反反复复,等到连接好龙头,一些人的力气已消耗了大半。
但人群中忽然又响起“连上了,连上了”的叫喊声,本来稍有松懈的人们又一下子绷紧了神经,倾下身子,双臂使力,开始角逐属于自己的胜利。而这,需要更久的时间和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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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始扯绳。本就热闹的街道更加喧嚣,到处都是锣鼓声,呐喊声,尖叫声,喝彩声,口哨声,你无法判断声音的出处,也无法拒绝它猛烈地扑向你。仿佛那声音,是正月的云朵准备了很久的大雪,你只管心潮澎湃地去迎接它,拥抱它,和它融为一体,感知一份来自遥远的呼唤。
你觉得,那撼天动地的声音,仿佛是六百年前,临潭人的祖先们挥泪作别离开故土的悲怆之歌,又好像是在其后的漫长岁月里,扎根边塞建设家园的苍劲之曲。
临潭人都说自己祖上是南京人,就像洮州民歌唱的,“你从哪里来,我从南京来,你带的什么花儿来?我带的茉莉花儿来。”花儿是临潭的民歌,是和扯绳同样镌刻在临潭各族人民内心的文化记忆。其内容包罗万物,演唱高亢激昂,犹如高原上直射的阳光,有着决绝的悲壮和慷慨。而扯绳时直上云霄的巨大声音,是十五万临潭人共同演唱的一首洮州花儿。
在声音的海洋里,紧握巨绳的人们仰身蹬腿,拼尽全力,旁边助威的人们摇旗呐喊,声若惊雷。涌动的巨绳犹如长龙在水中遨游,掀起惊涛骇浪,人们跟随这浪涛,时而涌向街北,时而奔向街南。
心有大海,胸藏万里的临潭人,在近三千米的高原上,用扯绳这古老而传统的方式,诠释着对江淮故土的眷恋。与此相似的,还有在新城镇举办的龙神赛会,这是和万人扯绳同时列入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名录的民俗活动。
龙神赛会是留守临潭的江淮移民,供奉徐达、常遇春、李文忠、胡大海等十八位将领和先祖为“龙神”,后来又称之“佛爷”,在每年端午节期间,即五月初四、初五、初六三天举行的声势浩大的民俗活动,包括“跑佛爷”“踩街”“上山”等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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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象征“以占年岁丰歉”的扯绳,每个临潭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参与其中,谁也不会置身事外,漠不关心。扯绳,是临潭人身体和心灵的召唤,无论男女老少,无论身在何方,一声“扯绳了”,临潭人就齐刷刷地聚拢在旧城。
紧握巨绳使力的人,自然是最直接的参与者。绳旁的人,也没有作壁上观的闲散,反倒和扯绳的人一样,拼尽了力气,喊哑了喉咙。更有矫健而勇敢的人,站在巨绳上,每隔一段,站立一人,或挥动手臂,或举旗呐喊,或吹响口哨。人实在是太多了,若没有人站在绳上,无法把握扯绳的节奏。也有人在绳旁迅速跑动,配合绳上站立的人,一起指挥扯绳。
万人扯绳,不是一会儿功夫就能决出胜负的。往往一局扯下来,一两个小时已经过去了。在这期间,巨绳时而游走,时而摆动,时而静止。最让人焦灼的就是巨绳一动不动,如龙困浅滩。这就是临潭人所说的“挣住了”。此时,有短暂的静寂。两队的人都在调整气息,重新积攒力量。绳旁孱弱的白发老人,人群中嬉闹的孩子,冬天刚出嫁的姑娘,身体被病痛折磨的男子,也忍不住冲向绳子,将其紧握在手中。
有人大声吆喝“稳住,稳住”。忽而,有惊雷般的声音响起——“扯”,一个简单的字,又唤起人们的斗志,紧接着“一二,加油,一二,加油”的助威声响彻云霄,在挥舞的旗帜和手臂的指挥下,人们嗷嗷尖叫着,一寸一寸扯动巨绳。手磨烂了,鞋踩掉了,衣服扯开了,嗓子失声了,但没有人在意。越是这样的时候,人们越是神情专注,生怕一不溜神就输给对方。
三天绳扯下来,有的人身体困乏,如大病一场,需几天才能缓得过来。有的人依旧生龙活虎,意犹未尽。不管怎样,经历了生命狂欢之后的临潭人,慢慢静下心来,在风雪中期盼着即将到来的春天和第二年的扯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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扯了很多年的绳,记忆里大都是上队赢得多。但上队的人并没有因为成功而高傲自大,趾高气昂,下队的人也没有因为失败而妄自菲薄,垂头丧气。两队之间,和和气气,互相调侃。上队的人,揶揄下队的人,“弱得很,连根绳都扯不好。”下队的人不甘示弱,“不要谝,今年你们攒劲,明年扯了才知道呢”。
事实上,以西门为界,上队比下队,人要多一点,赢的胜算也随之大一点。但奇怪的是,从来没有人对此提出异议,要求重新确定上下队的界点。上队并没有因为赢的机会多而轻视对手,下队也没有赢的次数少而应付差事。反而每年扯绳时,双方都是百分之百努力,仿佛是第一次比赛,仿佛每一场比赛都充满了无限的可能。
对临潭人而言,扯绳输赢的意义不言而喻,谁都知道,哪个队赢了,哪个队的庄稼就成(丰收)了。但三天九局的比赛,决出胜负后,并没有出现赢家得意忘形输家一蹶不振的场面。豁达而知性的临潭人深知,扯绳赢了的人并不会遇见所有的幸运,输了的人也不会失去一年的运气。只要加倍努力,奋力拼搏,就一定能重新赢得人生的机会。在生命漫长的跋涉中,没有人会一直成功,也没有人会永远失败。
正是这样的精神,支撑着一代又一代临潭人坦然面对一生遇见的风雨和挫折,用坚强的信念,美好的憧憬和艰辛的付出,迎来五谷丰登,安居乐业的幸福生活。
历史上的洮州,建置多变,烽鼓不息,如今的临潭,喧闹的市井声代替了昔日疆场上战马的阵阵嘶鸣,温情的烟火气掩去了将士浴血奋战的满目疮痍,一切都已过去,岁月静好,人间值得。
“走,扯绳走,扯完了又是一年好时光。”正月的临潭,人们互相招呼着,涌向巨绳。从万人扯绳开始,十五万临潭人把风雪装进行囊,大步走进了又一个春天。
作者简介:黑小白,原名王振华,甘肃临潭人,中国少数民族作家学会会员,甘肃省作家协会会员。作品见《文艺报》《诗刊》《星星》《诗选刊》《飞天》《延河》《北方文学》《青海湖》等报刊。入选多种选本。出版诗集《黑白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