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户登录 投稿

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难忘的军营
来源:长江日报 | 宋增建   2023年08月03日08:11

站岗

当兵前,每当看到挺拔直立、站岗执勤的军人,羡慕不已。大学毕业后入伍,下到学员队当兵锻炼,终于有了站岗的机会。

站岗,是部队军事活动的一种表现形式,日哨和夜哨,单哨和双哨,明哨和暗哨,固定哨和流动哨,观察哨和警戒哨,巡逻哨和潜伏哨等等,是每一个服役的军人必不可少的必修课。

当兵可能不打仗,但当兵不可能不站岗。战争年代当兵站岗,意味着随时可能浴血牺牲。和平年代当兵站岗,尽管危险性小了很多,但也同样面临着种种考验,要经历酷暑严寒、风吹日晒、孤独寂寞、惊恐危险等等。每一个当兵的人对站岗都会有着自己独特的认识,有着一辈子抹不掉的记忆。

学员队的学员白天要学习训练,承担岗哨任务都是晚上。站岗最难受的是午夜过后的几班。特别是冬天半夜里,好容易下决心从暖烘烘的被窝钻出来,穿上大衣走到外面,风一吹就开始打哆嗦。等到站完两小时岗,人冻得像个冰棍一样,回到营房钻进冰冷的被窝,又半天睡不着。待你刚刚入睡,起床号又响了。

学员队的外哨主要是负责武器弹药库,是最远最偏也是最重要和最危险的哨位。哨位在山顶,只有一个简易哨棚。

第一次上岗,我是第一班,班长把我带到哨位,交代注意事项,强调了“口令”和“回令”,便返回了营房。留下我独自一人站在高高的山坡上。那晚月亮特别圆,也特别亮,把整个山岗照得如同白昼,我虽然紧张,但由于是上半夜,听得见周边国道上的汽车声,看得清警戒库房的地物地貌和远处营房的灯光,恐惧小多了。瞪大眼睛,来回巡视,好不容易熬过了两个小时,总算体验了当兵第一岗。

第二次上岗就没那么幸运了。那天风雨很大,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我穿着雨衣身上没湿,但鞋子被水湿透了,脚像踏在冰上,怎么跺脚也不管用。风雨吹打着周围的树林“呜呜”叫个不停。我站在哨位上左顾右盼,一会觉得这边有情况,一会又觉得那边有情况,树枝在风中摇曳出张牙舞爪的阴影,幻想中就成了妖魔鬼怪甚至是敌人,好像随时会向我扑来,心里直发毛。又总觉得身后有人在跟着我,如影随形。短短两个小时觉得是那样漫长。我紧紧地攥着枪壮胆,手都攥疼了。

越紧张就越害怕,越害怕就越紧张。突然发现一个长长的黑影,正面向着我,脑袋在动。我胆战心惊地伸了伸腿,目标又不动了;我站立不动,那个东西又动起来,还沙啦啦作响。那一瞬间,我的血液仿佛凝固,双脚像是被钉在地上,怎么挪也都挪不动。我拉开枪栓,瞄准黑影,嘶哑着嗓子高喊:“口令!”对方毫无动静。我硬着头皮,蹑手蹑脚一步一步地挪到黑影跟前,原来是一个长长大大的木桩,桩子上挂着一块旧油布,被风吹得哗啦啦响。

“砰砰”跳的心还没平静,黑暗中又闪出了个影子。这次影子径直向我移来,我的心呼啦一下又被提到了嗓子眼,全身冒着凉气,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黑影。尽管无比紧张,但好在还记得要询问口令:“站住!口令?”对方立马停住并回答“蓝天”,口令对了,是自己人,心一下轻松。听到反问,我赶紧结结巴巴回答:“白云。”对方打着手电筒走近,原来是队长在查岗。

在学员队体验生活一年多的日子里,对我帮助最大、照顾最多、体贴最细的是头顶头睡的班长。他人帅气,又有灵气,比我还小几岁,却磨砺得成熟老练,军政素质高,学习成绩棒,还能写一手好字。风雨之夜站岗的第二天,班长看出了我的情绪,再次轮到我站岗时,他坚决陪我站岗,接下来再站他自己那一班,这样他每次要站四小时,直到我能独立站岗为止。有一次我身体不舒服,他甚至让上一班哨兵直接叫他,他一个人站了两班岗,让我好好休息。

什么是战友情?什么是兄弟爱?这该是最好的诠释。几十年后的今天,当我写下这个故事时,那些难忘的记忆、深厚的情谊,回忆起来依然像当初一样真挚、亲切、温暖。

几年前,学员队聚会,战友们聊起了站岗。有人说如果再回部队,我替你站一班岗;有人说再回部队,你们的岗我都替你们站了;老班长说,都别替了,如果有可能回部队,我们共同站一班岗,再同品站岗的滋味,再同找履行神圣职责的庄严感觉,追忆我们那渐行渐远的青春岁月,回味我们曾经拥有的绿色年华。

钢是炼出来的,好刀是淬火锤打出来的。站岗是我在军营最早最特别的一次淬火锤打,让我锤炼了胆魄,收获了友谊。

整军容

一介书生,初到军队院校工作,有许多不适应,最大的不习惯就是觉得规矩太多,约束太大。

一天早上,学校全体干部集中在大礼堂门口检查军容风纪。这是我当兵第一次经历这样的场面,心里挺紧张,唯恐自己出洋相,好在安全过关了。

检查结束,副校长站在高高的台阶上给我们讲话,大意是,军容风纪是军队和军人的仪表和风貌,是军队作风纪律、战斗力和军人素质的一种外在表现。因此,大家要足够重视,点滴养成,自觉做好。接着他给大家从头到脚进行了整理军容示范:如何理发戴帽,如何整理上装,如何“关好大门”——就是扣好裤子的门襟纽扣,边讲边摸到裤子门襟,忽然发现自己不仅纽扣没扣好,而且扎在裤子里的白衬衫露出了一只角,脸不由一红。台下的我们也忍不住“哄”地笑了。

老首长毕竟是老首长,经历丰富,立马就正色说:“请大家记住,‘关大门’像我这样是不行的。”说着就把裤扣扣好了。

一种尴尬,变成了一种示范。

不久我进了机关,课间休息打完篮球,满头大汗。气喘吁吁返回办公室后,给首长送文件。我像往常一样,站在首长办公室门口喊了声报告。首长抬起头从上到下打量了我一下,又低下头继续看桌上的文件。我愣了一会,见首长正忙,只好回到自己办公室。过了一会再去,首长依然无视我的存在。垂头丧气往回走的时候,我的目光落在裤腿上,恍然大悟:打球时卷起的裤腿一直没有放下,着装不整。我于是赶紧把裤腿放下并整平,第三次来到首长办公室门口,响亮喊了声报告。首长上下打量我一遍,清清楚楚地说:进来。

签完文件夹,首长问我,知道我为什么不让你进办公室?我回答说知道了,也记住了。首长满意地笑了。

一次特别的示范;一次严肃的拒入,首长让我刻骨铭心地记住了军容风纪对军人的重要,也让我逐渐养成了保持严整军容风纪的习惯。

紧急集合

军营难忘的记忆非常多,但要问当过兵的人最难忘的是什么,紧急集合无疑是其中之一。

用什么形容紧急集合?我的感受是,当年训练时恨到骨头里,现在回想时暖在心窝里。

紧急集合是部队在紧急情况下迅速进行的集合,是应对突然情况的一种紧急行动,是在非常规状态下或演习情形下突然实行集合。通常以警报、哨声等为信号,在极短的时间内——往往是三至五分钟,对所属部队或一定范围内的人员,按规定着装,按要求携带武器装备进行集中。

“作为一名战士,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只要听到紧急集合的哨音,都必须以最快的速度进入临战状态,否则真到了战场上,第一个阵亡的便是你。紧急集合是锻炼士兵快速反应能力和战斗素质的重要科目,是每一个战士走向成熟的必由之路。”课堂上,教员的话掷地有声。

头天晚饭,炊事班一位老兵神秘兮兮地告诉我,理论学习结束,明天开始就要练习紧急集合了,晚上睡觉要机警点。

风声迅速传开了。虽然,知道紧急集合是既紧又急,该怎么做也练过无数遍,但真到了要正儿八经地拉出去遛遛的这一天,心理还是特别忐忑不安。

熄灯前,我把水壶、挂包、腰带、背包带等需携带装具一一检查了一遍,待区队长检查完就寝后,我和战友们都心照不宣,默默地躲在被窝里,摸索着把衣服一件一件穿好,睁大眼睛静静地等待那个时刻的到来。可左等右等,不见哨响,提心吊胆到大半夜又不敢睡,但紧急集合哨始终没响。白天摸爬滚打一整天,练体能、练队列、练单兵战术实在太累,最后和衣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好在一夜无事。

可第二天打不起精神,训练感觉特别的累。一连几天过去了,尽管时刻准备着,紧急集合却一点影儿也没有。终有一天,就寝前,班上的“包打听”悄悄地告诉大家,他发现我们隔壁的区队长办公桌上放着手电筒和口哨,而且熄灯前区队长四处转悠,应该是紧急集合的“征兆”。联想起下午收课时,队长讲评要求大家“睁大眼睛,时刻绷紧战备这根弦”,大家觉得今晚必定有情况,于是各自纷纷准备。

我摸黑轻手轻脚地连背包都打好了,就等一声令下,争取拿个第一名。我的床铺就在门边,但我也担心查铺被发现,然而怕什么来什么。一个黑影出现在门口,果然是区队长来查铺。他发现我躺在背包上便问我为什么不铺被子睡觉,我觉得瞒不过去了,实实在在回答说,怕紧急集合时间来不及,便把背包打好等着。区队长厉声说道:“打仗时,进攻的敌人会先通知你做准备吗?立马打开被子睡觉。”

刚刚睡熟,那等候已久的哨音突然响起,令人惊悚的一声声尖利、刺耳、急促的哨音让整个营房顿时在黑暗寂静中沸腾,每个人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快快快!

在不准开灯摸黑的环境下,三分钟之内要完成起床、穿衣、打背包、整理装备,到兵器室取枪、列队等一系列动作,而且着装要符合要求,装具携带要齐全,背包要打得有模有样,还要扛得住长途奔跑而不散的检验,那种紧张无法用语言描述,没当过兵的人无论如何想象不到。

我嘭地一下从床上弹起,慌里慌张地由内到外,由下到上穿衣服,接着拿背包带打背包——背包带是固定放在床头抽屉一侧,本来随手就可拿到,可一紧张却把它捅到里面去了,只得趴在地上把手伸进去摸,这样又耽搁了几秒钟,真是越急越慢,越慢越急。看见战友们一个个快速下楼,我心急如焚。班长还在低声催促,赶紧了,不要拉后腿!好不容易把背包打好,赶紧背起来,冲出去集合。边跑边扣扣子边回想,有没有忘掉什么。明显感觉到呼吸的急促与心脏跳动的激烈,仔细听还有喉结中发出的吞咽声。

我到操场时,班上战友已到一半,只见班长站在队列前一边掐着表,一边喊着后面快点。赶到操场的战友们一个个气喘吁吁,微暗灯光下,发现什么怪样都有,有没穿袜子的,有鞋子穿反了的,有衣服纽扣扣错了的,看着看着我忍不住笑出声,班长瞪了我一眼,这才发现,战友们都冲我笑呢。原来,我的帽子戴歪了,一位战友开玩说“帽子歪歪戴,老婆来得快”,大家都笑了,班长边笑边喊口令。

接着全队集合,手电筒的光束连同队干部的眼睛一排一排地从我们面前扫过,然后定格,队列中不断有人出列示众。接着整队、报数、立正!向右看齐,向前看,向右转,跑步走!一段长距离的武装奔袭,是对耐力、体力和毅力的极大考验。奔跑中,我们只能看见一个个模糊的黑影子,只能听到清脆洪亮的口令声和整齐铿锵的脚步声,跑了一阵子,便开始出现乱象,不停有人喊报告。有人鞋带松了,有人被后面人把鞋子踩脱了,有人草席丢了,有人背包散了等等。

一位下队体验生活的大学同学高度近视,由于摸黑,他根本什么也看不清,只能凭感觉打背包,跑了一阵子便散了,他只好抱在手上跑。但背包带掉在地上拖,后面的战友一脚踩了上去,便摔倒了,再后面的猝不及防一下子绊倒好几个。到达目的地,尽管都上气不接下气,但有的着装严整,精神抖擞;有的狼狈不堪,面露愧色。

我以为队干部会狠狠地训斥我们,没想到还得到了肯定:“这是你们的第一次紧急集合,反应速度还是挺快的,值得表扬。但从训练养成、心理素质、体能技能等情况看,差距还很大。你们要记住,要想成为一名真正的军人,远不止穿一身军装那么简单,要想战时少流血,平时就得多流汗。”

返回营房,我百感交集,一夜无眠。

此后,那样的紧急集合隔三岔五就会搞一次。正是这种一次次既紧又急的训练,培养了我们雷厉风行的战斗作风,锻造了果敢坚毅的战斗品格。而这些都内化在行为举止上。几十年后的今天,我依然保持着晚上睡觉依序脱放衣服,早上起床摸黑依序穿衣服的习惯,夫人时常叫我开灯,我说习惯了,不需要。这是军人的“痼癖”。

这是被“熔炉”锻打的沧桑痕印。

因为锻打,所以抗压。只有千锤百炼,才能从容地面对每一次突如其来的挑战。

站军姿

站军姿亦称“拔军姿”,是军人走进军营的第一课。站军姿,是一切军事动作之母,它能够锤炼军人的顽强意志,磨炼军人的不屈毅力,练就军人的钢铁纪律。

站军姿的历史由来已久,但它不是谁都可以站得来、学得会的。当你站够了,学会了,你的行为风范才会处处洋溢军人的气质,举手投足无不透着军人的威武与阳刚,无论何时何地,一眼就能看出你是一名军人。

站军姿伴随着军人的时时刻刻,在每个军人心中都有着不可撼动的地位,让你一辈子获益。

但是,站军姿也是让人备受煎熬、无法忍受的。

烈日炎炎,丝风不透,太阳无情地炙烤着大地,树上的知了无休地嘶鸣。训练场的水泥地上热浪滚滚,学员们穿着草绿色的作训服,进行站军姿的定型训练。教官严肃且面无表情地来回巡视,嘴里不断重复着:

“两脚跟靠拢并齐,两脚尖向外分开约60度;两腿挺直;小腹微收,自然挺胸;上体正直,微向前倾……”

更难以忍受的是站队列定型训练,苍蝇粘在脸上。脸上出汗后含有盐分,同时还会发出一种吸引苍蝇的气味。站队列时,苍蝇最喜欢往人的身上脸上落,让人痒得钻心。但手不能动,脚不能跺,身不能晃,只能用力眨眼和龇牙咧嘴来驱赶它。可就是怎么也无济于事。

站着站着,我们的腰就挺不直了,教官立马高声喝道,抬头、挺胸、站直;站着站着,旁边就有人开始前后摇晃起来,只听到嘭的一声,一位战友直挺挺地栽倒在地上,晕了。

大家不由惊叫,队伍一阵晃动。只听见教官一声大吼:谁让你们动的?

我们又只好恢复原态。教官把晕倒的战友扶到树荫下,喂了点水,一切恢复正常。教官才命令:“原地休息五分钟。”

大家顿时就像一个缺氧窒息的人猛然吸到了氧气。

我们这些大学生和高考进来的高中生,虽然经过了严格的入学体检,但瘦弱的“豆芽菜”还是不少,一上午就晕了好几个。

虽然对站军姿、训队列的意义并不完全理解,但我知道,这样有些残酷、机械、单调的训练,一定有它的道理。军人站军姿,就如同一根根标桩,连接起来就是一条条坚不可摧的边防线,就是一道道流动的万里绿色长城。这钢铁般的边防线和长城,永远为国家的安危保驾,为人民的福祉护航。

忍耐

陆军军校学员队培养的目标是陆军初级指挥员。初级指挥员需要过硬的身体素质,才能应对战场上的瞬息万变。自古就有“慈不掌兵”的说法,所以教官对我们这些要去基层带兵的人,是严之又严,格而再格,他们认为过于斯文的方法是带不出好兵的。

20世纪80年代初,我在学员队训练时,虽然教官没有设置一些让人难以承受的方式来打磨我们,但严厉苛刻的要求是一样的。站一小时不倒,坐两小时不动,跑万米不掉队,是我们天天要喊的口号,项项要达的标准,人人必备的基本功。

下到学员队的第一周队列训练,是记忆最深的一周,也是最为轻松的一周,说是让我们先适应适应。那以后的训练,没有最苦,只有更苦,心中每天默诵着一个字,那就是“忍”。从齐步、正步到跑步;从停止间转法到三大步伐的互换;从徒手到操枪,一个科目一道关,关关都要脱层皮。

炎热的夏天,定型训练简直是折磨人。不透气的“的确凉”老式军装成了“的确热”,几乎每天都是汗水“洗澡”,军帽和军装被汗水浸透晾干后,盐分都成了白花花的地图。汗水顺着大腿往下流就像虫子爬一样,奇痒无比。有时定型时间长了,从裤腿流下的汗水会把解放鞋湿透,挪动位置时,会留下湿湿的鞋印。

有一天听说校长要来检查我们这些首批高考进军校的学员队列训练情况,从队干部到学员,大家都很紧张,但更像是打了鸡血一样地兴奋。说实话,当第一次近距离面对参加过解放战争的正军职老首长,心里还真的紧张。

我是我们队一区队一班第二名,老校长从队列前走过,在第一名前面停下了脚步询问:“小伙子,累不累啊?”“累!”这傻冒脱口而出。校长拉下脸回了一句:“当兵的怎么能叫苦叫累?”接着又问第二名的我:“你累不累?”我想第一名说实话不对路,于是回答:“报告首长,一点也不累!”满以为校长会表扬我,没想到校长接着又回了句:“不累说明训练量还不够,要加大训练量!”当时我就想,说累不对,说不累也不对,下次再有首长问我,我就回答:“累,但我不怕累。”

校长走后,学员队落实首长指示,训练量大大增加。不仅白天满打满算,几乎每晚熄灯前还得踢500米正步,练得我们上床睡觉都困难,常常需要借助双手的力量把双腿搬上床,然后用双手支撑在床上,臀部慢慢滑下才能放平身体睡觉。我那句“一点不累”的回答也让大家“愤怒”了许久。然而,每天两眼一睁,练到熄灯,两眼一闭,不敢入睡,因为还得提防紧急集合。我曾经不止一次问自己,大学毕业,能分配到舒适安逸的工作,为什么要选择这条无比艰辛,却又注定很难辉煌的路?

跑五公里是学员每周必训的内容,对于我们这些体育课跑一公里都半死半活的大学生而言,是难以达到的强度。

完成了所有单一科目训练之后,便进野营综合拉练。拉练本身就是对军人意志的一种磨炼,是增强军官和士兵的体质及加强战斗力的一种训练。拉练使每个人都在一种严明纪律的压力下磨砺自己,使整个队伍变得更加团结,更具有凝聚力和战斗力。

拉练几乎隔天携带装具行走几十公里,有时不仅白天走,还要夜行军。记得有一天晚上,前面传来停止前进的口令,我全副武装背靠土坎便睡着了。一会儿,前面传来继续前进的口令,是后面战友推了我一把,才迷迷糊糊继续朝前走。这让我知道站着能睡着是真的。

十公里奔袭更是最大考验。先摩托化开进几公里,接着下车奔袭抢战山头,教官不断出敌情,我们边跑边打边处置,当时打的是空炮弹,打得枪管都烫手。到达目的地时,有的被救护车直接拉走;一些人躺在地上起不来;不少人虽然站着但气喘吁吁,脸色铁青;大家都是汗流浃背,精疲力尽。这时教导员扯着嗓子喊道:“都给我起来,不准躺,不准坐,唱首歌。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一齐唱。”歌声开始并不整齐,但很快由低变高,由弱变强,气贯长虹地回荡在山谷,我们的疲劳感也好像一扫而光。

这就是军人的精气神。

当兵就得学会忍耐。邱少云以人类罕见的意志力,突破了人体承受和忍耐痛苦的极限,战胜烈火考验,用燃烧的生命照亮了战友通往胜利的道路,真正做到“除了胜利一无所求、为了胜利一无所惜”。以血肉之躯铸就了“忍耐”的不朽丰碑。

军队铁的纪律,锻造了官兵绝对服从的意识和钢铁般的意志。军人忍耐无极限,当这种超常的意志,以个体的形式展现时,你可能感受到只是敬佩、折服。但当它以集体的形式呈现出来的时候,你就会为它的磅礴力量所震撼。

军人之所以伟大,因为他能吃常人吃不了的苦,能忍常人受不了的罪。有了这样强大的善于忍耐、敢于拼搏、勇于牺牲的军人和军队,国家才能富强自信,民族才能发展振兴,社会才能和谐稳定,人民才能幸福安康。

看地形

勘察地形、利用地形,是军队作战和训练中一项非常重要的工作。我在陆军军校期间,曾多次陪同首长外出勘察野营拉练地形。我一辈子也忘不了第一次陪同首长外出的狼狈场景。

一天,首长告诉我做些准备,明天外出看地形,同时看望在外住训的一大队学员。“人在实地走,路在图上标。”那时没有手机导航,完全靠指北针、地图做向导。

我从图库领好区域地图后,按地形学所学方法进行粘贴,并用红蓝铅笔在地图上标注好行动路线、到达地点、行程等要素,然后又反复熟悉了几遍,第二天带着地图陪首长坐着吉普车出发了。

在国道行驶一程拐进省道时,道路整修被堵,无法通行。我立马下车前去询问情况,并设法打听如何改道。这时,就发现首长车快速调头向前开,我急忙追了上去,心想首长为什么扔下我不管?结果是我跑得快,车子也开得快,待我精疲力尽时,车才停下。我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地爬上车,心里十分恼火和不解,觉得首长不是在整人吗?但我又不好对首长发作,只能尽快在地图上找到新的路线。

首长坐在车上不温不火,一言不发。中午到达第一站,我悄悄地问驾驶员,刚才为什么要让我跟着车跑?他说首长叫他这样做。我问为什么?首长说让你跑跑路,出出汗,长长脑子,今后才能记住什么时候都要计划备用线路。

我恍然大悟,是我功课做得不细,应提前选择好最佳迂回路线,不应等抵近障碍时再做折线绕行。我也真正明白了首长的良苦用心,心中刚才那种不悦也就抛到了九霄云外。首长不言不语,不恼不怒,他用这一招,教会了我干任何事都要未雨绸缪,都要有多种应对的方案,这样才在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掌握主动权,以不变应万变。直到今天,任何一次外出,我都会把该考虑的问题想明白,把解决的对策想周全。

下午陪首长继续出发,行进过程当中,首长随时随地考我,现在到什么地点?该地地名、政府所在地、人口、土地面积、民风、民俗地方特点特色等问题。许多问题我一知半解,常被他问得哑口无言。首长严肃而又语重心长地对我说,练为战,练时不掌握这些也许无大碍,战时则万万不可,军队打胜仗,人民是靠山。只熟悉地形地物地貌,而不知社情民意,只会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首长考问我的真正目的,是想让我懂得学会运用天时、地利、人和的深刻道理。实际上,凡事都讲究天时、地利、人和,三者配合才能成功,缺一不可。作战是这样,训练是这样,人生又何尝不是这样。

天刚黑,我陪首长到达一大队宿营地。学员集合完毕等候首长的到来,我记得是大队一位领导向首长报告:

“首长同志,一大队外训学员集合完毕,准备进行夜间训练,请指示。”

首长却一声不吭。我怕首长没听见,正准备提醒首长时,这位领导又重新报告了一遍。

这个时候就听见首长大喝一声,你是谁?

我们这才明白,原来这位领导报告词中忘记报告报告人的职务和姓名,这位领导只得重新再报告一次。

三次报告,一句“你是谁”?让我们懂得了军人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必须不折不扣按照条令条例的要求来规范自己的言行。

最好的风景永远在路上。短短的一天,首长用别具一格的教育方式、独具特色的培养形式,对我进行了帮带。他那不近人情的“责罚”,不露声色地批评,不厌其烦地考察,不怒而威地发问,在我的心里刻下了深深的烙印。在我人生旅途中,逐步转化成心中的底气,手中的招数。首长一日三课,课课堪称经典,让我一生享用不尽。

【作者简介:宋增建,大学毕业入伍。曾任南昌陆军学院政治部主任,吉安军分区政委,南昌警备区政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