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刊》2023年7月刊（13期）｜津渡：甘棠树
《蜗 牛》
五月的田地里结满了豆荚
只有蜗牛的头上，还顶着两根菜花
哦，孤独的王子，一个国家在它背上
已成为一个忧郁的包裹
而诗人是在南方，在杜英苦涩的枝条上
注视最小的彩虹扭出的螺壳
最慢的闪电，一寸寸抽出
最后的家园飘动，如同心思幽暗的叶片
《鸭 梨》
鸭梨是只黄斑鸠儿
歇在柚木桌上
可爱的小嘴停止歌唱
像根枯黑的草茎
我发了一整天的呆
等着它，忽然跳进手掌中来
我想摸摸它的心脏
但是沉默，像竖起一只哑铃
只有一种暗示
在提醒渐渐泛酸的空气
柔软如成熟的女子
在心里悄悄结籽
《蚯蚓穿过河床的底部》
想想吧，一条大河
河水急切地搬运泥沙。迎着逆流而上
鱼群，所有的河鱼鱼眼拧紧，鱼嘴与两腮张开
剪刀一般狰狞。
在漩涡中间，摇摆的水藻丧失了许久的勇气。
一些灵魂正在死去
背对流水，蚌壳在淤泥中孕育珍珠般的眼泪。
而在宽阔的河床底下，在更加黑暗
更深、更粗浊的泥沙里，一条蚯蚓正在耐心地爬着。
比起汹涌的河流，它盲眼
细小，纤弱得
令人惊心。一条蚯蚓梦想横穿过河床的底部。
《甘棠树》
美德就是缺失的那一部分
在典籍里躺平。或许又诞生出一个煎雪的
愿望，出于对故人的怀念
和对德政的向往。在拦河坝上濯足吟诵
乘凉的汉子，突然用古吴语和歌
中气充沛，未有丝毫的忐忑与犹疑。
沿着运河敞开，密布的码头和埠口
无声地陈述曾经的繁华。
荷叶田田，细小的鲹鲦在空白处游弋
大眼骨楞，青白的身脊愈发纤瘦。
一种显见的克制，现代人用药水瓶
插入垂柳的躯体，避免柳絮病理式的疯狂。
那里有一口古井，在深巷中间
黝黯的水面上增设了网格，禁止使用。
一间废弃的巡检司府衙，一棵
抓牢了整个邵伯古镇根基的甘棠树
在磨得光可鉴人的石板街，泻下浓阴清凉。
没有风来送远，历史是否可以预见未来。
《沙》
夜色暗淡，我的亲人
彗星的尾巴拖曳
一群渴了的、饥饿的小嘴巴。
凉风如水，不舍昼夜地
冲刷。银河系里的一刹那
短暂地抵抗，我们还要耐心地挤紧
不知疲倦地磨损，消耗。
《暮 色》
暮色像一条巨鲸悬浮
我看到的那个侧面，它的骨刺
正在吸附河流与树木。
那未知又玄奥的鱼头，山体
上承古老星系的天穹，下巴搁浅大地
呼吸随风鼓动。
村庄，半透明的村庄
只是很小的部分，像鱼鳔一样漂沦
铆固在深处。
渐渐黑进城里。狗的叫声若隐若现
仿佛几点夜色的烫伤。
而孩子的啼哭丝绸般持续明亮地燃烧。
是的，我注视，同时在大脑里
乘船入海，淹死，或飞翔
在茫茫涛浪中感受宇宙间隐含的痛苦。
《树 下》
蘑菇们沿着树干往上爬
像一队远行的登山客
贴近了看，耳朵搭建的梯子
只有光线跳上跳下
青苔的思乡病，岩石不知道
树的腋窝阵阵恶痒
哦，起风了，枝条们婆娑起舞
仿佛赶着绿色的大海
醉了，贴着树根睡去
身体情不自禁，从衣冠里滑出
滑进树根深处的迷宫。你身无寸缕
漫游，闪闪发光
【诗人简介：津渡，本名周启航，湖北天门人，1974年生。著有诗集《山隅集》《穿过沼泽地》、散文集《鸟的光阴》等。获第三届徐志摩诗歌奖、2015年浙江优秀文艺作品奖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