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刊》2023年6月刊（12期）｜王方方：烽火传递
王方方，1985 年生，江苏邳州人。现任职于解放军某部。著有《马兰诗篇》《战地笔记》《孔雀河畔》。
《那场战斗》
三月，饥饿的飞机消失在草尖……
有序的哀悼凝固着时空
——丛林似乎停止生长，河流也停止跃动
报纸的记忆，短暂又模糊，
一位妻子的短信，在孩子的画作中搁浅。
此时，第二部黑匣子已经被找到。
在短暂的回忆里：夕阳不曾老去
黑夜汇聚未知的天空，
一场战斗，在新闻中已经持续了三百六十天。
有时，我想象窗外，月光背后平静的故乡，
那些丢失的，那些拥有的，仿佛都是临时的。
一切均有迹可循，我在找回消失的附近，
也在一场恒久的离弃中
重新成为，某个深秋后，交错的眼神。
《拔军姿》
脚下的根茎蔓延……
静默中，雄伟的重影
迎来阳光，向上、向上
青涩的眼神，急速生长
——军姿：军人的标识
背包绳、步幅线和台阶
是绝佳的伴侣
修缮不谙世事的表情
拔节的轰鸣
褪去一层层枷锁
汗珠一再擂响战鼓
呼唤自我破碎
或者自我产生的冲动
——与过往道别的人
撞击内心无序的语言
像磁场中的铁屑
骨节作响
感觉逝去又聚拢
挺拔的腰杆之后
是一根根标桩
连接成为流动的长城
《钢 盔》
一顶钢盔，放弃
与青春躁动的交涉。
——当血脉膨胀的片段
从弧线的光芒中，滴落。
老兵的记忆锈迹斑斑……
一公斤的寡言少语
在战斗的觊觎里，返回
呵护的初衷。所有的抒情
源自关于负伤的疤痕
——曾经多憎恶，
如今就有多热爱。
争执的汗与泪，在弹片上飞翔。
在阵地，抽芽的战士
以及奔袭的号角
最终与钢盔达成默契，
比如：肝胆相照，荣辱与共。
《夜 哨》
步枪在炮群林立的阵地背后
指引我循着炊烟
返回一只鸟的翅膀
（不愿入眠的相思开始涨潮）
在黑夜里站岗，最幸福的事情
莫过于此：
老屋与村庄安然沉睡
原野散发收获的光芒
丰满的羽毛似乎提示着
故乡与月亮的距离
滚烫的乡音让炊烟慢慢平静
（回归迷失的童年）
我清楚善念的重量
明了兵法的手艺
刀剑的闪光，是这样的存在
忽视了更容易呈现
所有无法把握的沙尘以及潮水
在阵地的对面表白
某个传奇的开端
翕动在远方的经卷
我在月光的怀抱里再次找到
和平鸽，温柔地
盘旋在我们的生活上
《攻关记》
你潜入夜色
最原始的波，已匍匐多日
没有赋闲的语言
光芒闪耀在尽头——
你必须瞬间抓住火焰的蓝
或者利用更多的公式
搭建一座通往彼岸的桥梁
在涟漪的远端
关于事实的思考追逐马蹄
你如草原的闪电
背景是微明的晨曦
那些颤抖的故事
牵你通过黑暗与激流
一场烽火正在赶来
宏大的装置与微小的粒子
保持安静——
真理拒绝飓风的埋伏
你拂动一抹春色：
孕育出满山数字的杜鹃
《狙击手只有一次开枪的机会》
有些眼睛，因为接纳了太多阳光，隐忍了泪水
有些臂膀，因为枪口与弹着点的关联，忘却了舒展
有些手指，因为在瞄准镜内一闪而过，成为下意识
狙击手，披着夜色进入金属
成为潜伏的猎豹，等待目标随时出现
距离、风速、气温、湿度……
与身外的一切成为密友
测距、计算提前量、击发……
先一秒出手，多一分胜算
目标在火光的影子里倒地
此时，星辰保持静默
准星的呼吸，在一根头发丝以内
《烽火传递》
一座山，不会解读短暂的历史
地表之下，月球加速板块的运动
月光却在抚慰丛林，借助太阳之手
此时，天文台阐释太空的皮肤
其实，我并不了解骊山的全部
循着凤凰大道，看不清长恨歌中另一个月亮
而歌声绵延，如晚风将我吹散
并成为消逝晚霞里仍然沸腾的部分
或许，我会以越发稀少的际遇入梦
遥远的太空中某个音符，穿过银河
成为一颗感动的星辰，或者成为久违的落叶
在烽火传递的路途上融化，一场虚构的雪
《搏击长空》
清晨，引擎的呼吸
唤醒机翼的光
战机舒展气流
蓝天更蓝，怀抱预定空间或时间
锁定、规避、跟进……
干扰弹企图在云端逃脱
夕阳还在西下
旭日已返回人间
《大雪之下》
荒原茫茫，边防线更加漫长
思念的眼神，如雪
——高原生长特有的皱纹
对于家人，陷入放空的回忆
凛风呼啸，蹒跚爬行、牙牙学语……
一再错过，山谷里
探亲的爱人带来一捧微光
老兵，对家的亏欠更加醇厚
雪山不语，碎石沉寂
戍边军人拥有相似的脸
流星在回归
哨所的脚印，日复一日
《遗 物》
阳光里已经有油菜花的味道
在碑文的倒影中，我深入四季的血液
草木活着，泥土深处不再伤悲
日复一日，我越发清晰地意识到：
遥远的星辰让影子更加饱满、真实
微弱的空气，从不吝惜自己的怀抱
大地的馈赠支撑着勇气和爱
在回忆的角落，并非我一个人在寻找安静
那些刻进石头里的，依然会继续发生
就如，我的战友始终就在我的左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