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中的孩子(节选）
编者说
2019年到2022年，北京大学副教授林小英带着学生辗转在东部、中部、西部不同县域的学校做调研。在她的记录和书写中，有不同县域内乏力或奋进的学校、种瓜或得豆的课堂、踏实或游移的教师、在幻想或现实中长大的学生、对孩子教育过度操心或无能为力的家长……作者用纪录片式的分镜头，细致呈现了县域教育的生态。
1
大部分村小教师只负责教学工作，每位老师教授的内容一般都是一门“主课”（如语文、数学、英语）搭配一门“副课”（如音乐、美术、科学、围棋、书法、道德与法治等）。一些经验比较丰富的教师主要任教于高年级，常常送走一个毕业班，马上又接一个毕业班。教师们总体感觉自己的课并不多。
因为班额比较小，学校一般都是让特岗教师“包班”，既负责语文和数学课程的讲授，又负责班主任的工作。这些老师的工作压力相对而言稍微大一些，需要完成两门课程的备课、讲授和作业批改工作，此外还需要完成思想辅导、班级管理和活动组织等班主任的工作内容，并按时填写业务档案、工作手册和班会记录等材料。一些刚刚入职的老师需要一段时间才能适应这样的工作内容和工作节奏。
由于学校的教师人数比较有限，一些老师在担任教学任务的基础上还需要承担一部分行政工作。以江西省某县六一小学为例。学校管理人员由一名校长、一名副校长、一名分校主任、一名教导主任、一名副教导主任、一名大队辅导员以及一名财务负责人组成。校长主要负责学校的日常管理，不兼任班主任或者学科老师；副校长分管德育、教学教研、党务和档案方面的工作，兼任五年级的数学老师；分校主任主要负责分校的行政事务，兼任一些副课；教导主任分管教务和教学工作，兼任一到五年级的科学老师；副教导主任负责教研活动的组织实施，兼任三到六年级的英语老师，同时负责科学、围棋和美术课程；大队辅导员负责学校德育活动的组织，如升旗仪式、六一儿童节活动等，同时负责四年级语文和数学的教学工作。
村小每天有七堂课，每堂课40分钟，上午从8点到11点40分，下午2点半到5点10分，中午有两个半小时的休息时间。教师每天早上7点50分左右开始打卡上班，负责学生早餐值班的老师7点40分左右需要抵达学校。每天早上8点到8点10分是分科晨读时间，如语文的古诗文诵读，班主任或者任课教师需要跟班。各个年级上午前三节一般是语文、数学或英语，其余为科学、音乐、体育、美术、书法、围棋、微机和自习等“副课”，每天下午的第三节课是语文、数学或者英语的“晚自习”（实际上是下午时间，这是当地学校的特定称呼），相应的任课老师会在这堂课上辅导学生完成家庭作业或者处理没有讲完的知识点和练习册。语文或数学老师一般每天有三节课，上午一节课，下午一节课，另外还有下午第三节的晚自习。他们通常会利用上午的课堂讲授新知识，下午的课堂就作为相应的习题课，巩固每天所学的新内容。每门“副课”一般每周上两节，由于老师会兼任“主课”和“副课”的工作，平均每个老师每天会有三到四节课程，其余时间基本在备课、判作业、为学生提供个别辅导或者抽时间完成自己所负责的行政工作。到5点10分的时候学生放学，教师把学生都安全送出校门以后回家。
每个学期开学之前，学校会统一安排教学进度。每个学期的教学进度通常按照18周计算，大概第10周、11周是期中考试，第19、20周是期末考试，每个学期需要预留两到三周的复习时间。学校首先确定期中考试时间，期中考试前语文需要完成前四个单元，英语需要完成前两个单元，然后老师就会根据校历和期中考试时间安排各自的教学进度。学校要求各科教师在整体把握教材的基础上对自己所讲授的科目做一个整体的备案，需要在整体规划中说明第几周讲授第几单元的第几部分，具体涉及哪些知识点，完成相应的教学进度表和教学计划，老师能够自由发挥的空间比较小。
老师们普遍反映这所村小学生的基础比较薄弱，理解得相对比较慢，有的时候一节课的内容两节课都讲不完。遇上比较难懂的知识点，老师一般会牺牲一些复习时间，放缓一些教学的安排，直到大部分学生能够理解为止。此外，老师请假或外出学习可能也会对授课进度造成一定影响，但是落下的进度一般会控制在一到两周以内。
2
教师备课所要花费的时间主要取决于课程的难度和对课程内容把握的熟练程度，一般备一课时的内容需要一到两个小时，比起重点的、知识性的课程，复习课所需的备课时间要少一些。一些年龄偏大的老师不太能够熟练运用多媒体技术，制作课件需要花费较多的时间。老师在备课的时候除了考虑前后知识点之间的联系、授课时的思路和方法以及课后需要巩固的练习题目之外，还需要“备学生”，即需要充分预设到学生的不同情况。
备一节课怎么也得40分钟到1个小时，备课的时候会考虑前后知识的联系，这节课学习的内容和前面哪些内容相关联，复习前面的东西就能为这节课学生接受和教师讲课做一个铺垫，再有就是教学方法，通过哪些例题，怎么教学，先讲什么后讲什么的内容安排，从复习到新授的过渡，怎么就能衔接起来，之后就应该考虑学生的巩固和作业，讲完这节课配哪些练习题能够巩固这节课所学的东西。（张老师）
每天需要用两个多小时备课，需要看课文的程度，有时候需要做一些课件，需要的时间就比较长了。备课一般是从基础开始，生字，要问问学生你是怎么记住这个生字的，然后扩展到词，根据上下文理解这些词，句子，课文中的句子表达的是什么意思，段落，这一段起了什么作用，是统领全文的作用，还是点明中心的作用，是一个过渡段呢，还是过渡句呢，最后到整体的思想感情，一步一步深入。（康老师）
每天备课至少需要1个小时左右，如果是复习课用的时间比较少，1小时左右，新授课可能再做充分的准备，加上多媒体技术不太好，可能花费的时间要更长一点，1个多小时……我设计课程的过程中希望能够因材施教，所有的同学学习的能力是不一样的，预设的时候要充分地考虑到学生的情况，这也是备课的一部分，备课有一个环节是备学生，必须考虑到学生的能力。（任老师）
老师在备课的时候主要是参考课本、教师用书和课标要求来把握重点难点，此外还会结合一些教师工具书、软件或网站上的内容，准备一些授课所需的习题、课件和拓展内容。
冀教英语软件里有习题和拓展的一些东西，看的资料还有教师用书，要把握教学大纲、目标和重难点，还有畅研云的软件，这里边主要看课件以及课文朗读。（胡老师）
省里面准备了教师用书，是一个参考，每个年级每个科目都有相应的教师用书，然后就是咱们的数学课标，其实不仅是数学这一科，其他每科也都是这个样子，结合课标有了整体的方向，再结合教师用书，主要针对的是你现在教学阶段的，课标是从一到九年级，里面都有详细的介绍和阐述，我们依据的还是课标。（任老师）
备课的时候会参考教辅资料，比如说教师工具书，还有顶尖教案，还有上网查询一些资料，还有一个专门的网站，每个老师都能登录上去，有一些老师录的视频我可以去看看，还有一些PPT，最主要还是要看书，还有教学大纲。（王老师）
因为每个班级的人数比较少，一些老师在当天的自习课上就可以完成作业的批改工作，如果单独拿出时间批改作业也只需要40分钟到1小时左右。老师布置的作业比较基础，大部分书面的或者难度比较大的作业老师在自习课上就辅导学生完成了，学生带回家的只是一些简单的或者预习和背诵类的作业。
由于班容量比较小，老师布置和批改作业的方式就能更灵活一些。在布置作业的时候，老师可以留一些分层作业或者个性化比较强的思考类问题，作业量也会相对来说大一些；在批改作业的时候，老师有精力检查布置的所有作业并且对于错题可以反复批改，也可以根据学生自身的能力判断作业完成的情况，同时还可以一对一地与同学交流个性化的思考问题，充分调动学生的参与度和积极性。例如语文老师在批改学生作文的时候，能够提出更加具体的建议，甚至帮助学生“精修”自己的作文。
个别辅导的形式比较灵活，有的老师会在课间或体育课把学生叫到办公室针对学生的薄弱项进行一对一辅导，还有的老师会利用相应科目的自习课时间把学生叫到讲台一对一辅导，也有老师会统一梳理学生在作业中反馈出来的问题，在第二天课上为学生统一强调和讲解。
3
生源流失后，村小的班级规模缩减到了十多个学生，有的班级只有一两个，老师很难像在大班上课那样“哇哇讲”，基本没有办法运用丰富的教学方法和教学形式。教师们认为，现在学生少，课上着上着就变成了单独辅导，而且很费劲，一直抠抠索索地教，手把手地教。可能人多一点，上一点规模的话，教学方法就变了，形式也会变，班容量在二三十个比较好，这样有一定的规模，能开展教学方法，教学形式有变化，做起单独辅导来也算方便。他们只能尽自己所能教这些孩子最基本的内容。由于缺少班级氛围，老师觉得人越少越费劲儿，教学情绪不高，讲什么都提不起劲儿来。
教师是一个比较“费人”的职业，虽然有的班级只有两三个学生，但是因为学生接受和理解起来比较慢，学习习惯和学习基础不是很好，老师需要反复强调非常简单基础的内容，面对特殊学生的时候更是“心力交瘁”。虽然学生的人数减少了，但是需要准备的教学环节和教学内容一样没少，在教学实施的过程中反而更加“磨人”。
其实老师这个行业，基本上99%的老师还是很有责任感的，要不然他干不了这个活。我跟你说实话，教育这个工作太烦琐，太费人，经常让人心力交瘁，就是你教两个学生，你都会这样……并不轻松，我觉得就是人们有一种偏见和误解吧，觉得我们在农村教书挺轻松的，一问你教几个学生，啊？就教两三个学生，肯定每天都闲得不行。哪儿闲着了？没有一位老师是闲着的。工作一点儿也没有少，啥都没少。（孙老师）
但在事情的另一方面，一线特岗教师的忙碌，并非全部。县城小学一个班一般有五六十个孩子，英语和数学老师一般都需要带两个“并头班”，有的时候需要批改不止一种作业，一上午都批改不完，负责任的老师会把作业带回家批改。而且县城小学有很多大型活动，比如艺术节和运动会，班主任和科任老师需要花费额外的时间和精力排练节目或者维持纪律，这需要很大的精力投入。这类学校相应地对教师的教研、德育和教学方面有比较高的要求。相对而言，村小每个班只有十多个人，生源流失后低年级每个班只有三四个人，老师的作业批改和班级管理的工作量就要小很多。
由于村小学生规模的缩减，就无法凑齐人数组队参加县城举办的大型活动，在教学、教研方面相应的要求也有所降低。也有一些村小老师承认自己是比较安逸和惬意的，用老师的话说就是“比较适合养老”，但还是有老师“叫苦连天”，对于现状并不满足，通常是“你看他清闲，他想比你更清闲”。
（《县中的孩子：中国县域教育生态》林小英/著，雅理·世纪文景·上海人民出版社2023年7月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