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作家》2023年第8期|庞羽:布老虎(节选)
有好多只老虎正在说话。刘珍在老虎群中来回穿梭,脚趾头钻出了一把把匕首。一把插左肋骨,一把插右肋骨,还有一把,插在范明的心脏中央。范明慢慢抽出了刀身,一滴热血也没淌。刘珍往伤口里瞧,看到了范明背后的车水马龙。这颗心脏本来就是空的。刘珍将一把把匕首收回到趾头窝里,慢慢退回到虎群里。为首的老虎打了个哈欠,朝夜空摇了摇尾巴。刘珍看清了,夜空有无数匕首戳出的伤口,要是往里瞧,她能瞧得见什么?天空如果是空的话,洞之外和天空连在一起,也是空的,她能看见宇宙里的车水马龙吗?还有一种可能,天空是空的,宇宙也是空的,从宇宙里往洞的这边看,他们车水马龙,可是宇宙是空的,它并不存在,如何从宇宙往洞的这边看呢?所以,她是空的,这满院子的老虎,也是空的。刘珍用空空的双眼,望了范明一眼,他笑起来,满面老虎的金黄。
她得先去剪个头发。用一把剃刀,小心地剃去毛皮上黑色的部分,再仔细地拼凑出一个“王”字。刘珍已经不记得理发店的小哥一天要扫出多少个王字了。上一次来理发店,他们正在运送大大小小,长长短短的王字,说是运到妇幼保健所去,他们浑圆的肚皮上撒满了黑色的碎毛。她会躺在洁净的洗头床上,将自己的头发小心地捋到白色的瓷盆里,闭上眼睛,任由温热的水淌过自己的鬓角,耳窝,顺着发丝垂到发尖。一把长长的莲蓬头,只需要一把长长的莲蓬头。范明小心地把她拥入怀中,鼻尖碰着她的鼻尖,伸长舌头,轻咬着她的耳垂,一撮甲壳发热的蚂蚁顺着耳轮爬了进去。莲蓬头涌出一股热流,她能听见下水管道咕噜咕噜的吞咽声,白色的泡沫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漩涡。范明还在搂着她。我和你讲件事,她喘着气说。什么事?范明两只胳膊撑在刘珍的面颊旁。我看见一只老虎。范明笑了,胳膊打着微颤,说,在哪里?昨天我去大行宫那里买青团,下了地铁,阳光特别猛烈,人也很多,我就踩着人们一个个的影子往前走,旁边有一个商厦,一楼有橱窗,能照得出人的身影,路过那里的时候,我特别想转过头去看看。刘珍感到莲蓬头变软了。你想说什么呢?范明沉默一会说。我是说,我看见,那么多那么多的人中,我看见了一只老虎。你确定是一只老虎吗?刘珍咬了咬嘴唇,玻璃里有,我确定有,但我一转头,人群还是那个人群。怎么说?范明低声说。人群里有一只老虎,刘珍说,我确定我看见了。那在哪里呢?范明问,新闻没有说动物园逃出一只老虎啊。我看见了,刘珍闭上眼睛,我看见了。莲蓬头往前一冲,刘珍感觉自己和水管一起抖了抖。没有的事,范明说,你看见的可能是橱窗映出的幻影。刘珍不说话了。老虎的爪子慢慢地爬上了她的脖颈。她窒息,抽搐,手脚打着颤抹下老虎的眼皮。她听得见它的低吼,从自己战栗的喉咙里。
街口有几辆大卡车,一辆是促销床单,喇叭说纺织厂要倒闭了,一辆是西瓜,红红的瓜瓤照得挑瓜的人面红耳赤,还有一辆是满满的石榴,个头饱满,红灯笼似的缀在一起,风一吹呼噜噜往天上飘。刘珍踏着石榴的影子往前走,这边鼓起来了,那边又滚下去了,轰隆隆的,刘珍感觉石榴和石榴正擦着火花。鞋带像水流般汇聚,在中间高高耸起一座山丘。范明抬起头,看见范明的瞳仁里有一个自己的轮廓。她感到害怕。一辈子还有四五十年,这个人的瞳仁里只有她这么一个身影,那该有多恐怖啊。以前的物理课上,老师说,分子时刻都在运动,都在相互作用。刘珍知道,时间长了之后,很多东西都会长在一起。如果之后的四五十年,范明的眼里只有她,那真正的她,就会被范明一点一点吃掉,直到成为他瞳仁里那个灰暗的小纸片。她慢慢变小了,变薄了,变成范明眼里的那个刘珍。她惊讶地捂住了嘴,差点叫出声。范明问她怎么了,她含着泪说,鞋子太紧了。范明给她的鞋带松了松。原来再合脚的鞋子,也需要松一松,紧一紧。范明站起身,刘珍翘了翘脚尖,点了点脚后跟,鞋子贴合住了她的脚窝,袜子勾勒出了十个脚趾头的形状。过一会,再过一会。刘珍咬住下唇。过那么一会,范明老了,躺床上了,送火葬场了,再过那么一会,她也变成了一缕青烟。就那么一会的工夫,在这一会前,是无穷大的空,在这一会之后,也是无穷大的空,这一会出现的目的是什么呢,也许我们短暂的这一会,不过是一个洞,连着这边的空,又连着那边的空。刘珍仰起头,两眼空空地看着碧蓝的天空。范明捧着她的脸蛋,她又看见了范明的眼睛,那个纸片人眼里,也有一个更小的纸片人。老师说,分子时刻都在运动,都在相互作用。空外面还有一个空,那两个空还算是空吗。你怎么了?范明问刘珍。我在想,我们的孩子叫什么呢。范明笑了,都考虑这个问题啦,那我们赶快结婚吧。范明的瞳仁像一口泛着亮的深井。刘珍看着天空,天空的碧蓝往下漏。她想象着自己怀着孕,肚子里有一个小人儿。原来空里面还有更小的空,那外面一圈的空是什么,更小的空是什么,明明已经空了,为什么里面还有更小的空呢。刘珍的身体变空了,眼珠开始往下掉,掉进了嘴巴,掉进了胃里,掉进了膝盖窝,掉进了脚踝与鞋子的缝隙里。她再次看向范明,他长到天空上了,空的天上有了一个人,一个范明,一个具体的人。变矮了,空又成了有。刘珍一下子又结实起来:你说我们什么时候结婚好呢?
老刘和翁虹结婚时,就两个搪瓷缸,一个洗脸盆。老食堂搭起了蚊帐似的白纱,掌勺的厨师将剩下的蜡烛头融化,重铸成雕花的长蜡烛,做包子的案板拾掇拾掇,一边摆上一个,去年的塑料花放水龙头下涮涮,一摆,挺有模样。六桌的亲朋好友捧着盛酒的瓷碗,举过眉头,相互一碰,乒铃乓啷响,酒涌向了对方的碗。菜也没几个,酱烧芋头,土豆炖牛肉,红烧狮子头,数得上嘴的也就三四个。翁虹掀开红盖头又放下,又掀开,拿眼瞧着洞房里的一个个。老刘脸上涂满了口红印、水笔印,笑得满脸堆肉。翁虹喝了一口递来的酒,呛得双手抓喜被,眼睛直往老刘那里找。老刘被他们按着亲了翁虹一口,翁虹急得眼角捂泪,老刘红着脸朝她傻笑,她觉得微微烫脸,不知刚才的酒多少度。翁虹和老刘结婚后,穿了五年的敬酒服,为了结婚奔上海买的,刘珍的外婆带她去的。翁虹提过,她俩坐着一辆小船,从东方明珠到了对面,黄浦江的水还没有那么浑浊。小刘珍问,黄浦江里有多少黄鼠狼?翁虹说,里面为什么会有黄鼠狼?小刘珍说,她和小伙伴小俞红去长江边玩,江面上好多好多浪花,小俞红说那是白鳍豚,一个跳起,另一个跃下。小刘珍说,长江的水是白的,黄河的水是黄的。小俞红说,长江里是白鳍豚,黄河里是黄鼠狼。小刘珍问,黄鼠狼会游泳吗?小俞红说,她以前去乡下老舅家,亲眼看见黄鼠狼叼着一只小鸡仔在河里游泳。翁虹听了哈哈笑,说,黄浦江堤岸边有很多黄鼠狼窝,窝里有很多鸡骨头,一到涨潮时节,鸡骨头就飘满了整个黄浦江。小刘珍听完,满意地睡了。睡到半路,小刘珍醒了,推了推翁虹,不对呀,黄浦江往一处流,那么多黄鼠狼游到哪里了呢?翁虹眯蒙着眼睛说,被大鲸鱼吃掉了,它一口就能吃掉一百只黄鼠狼。小刘珍听了,靠在枕头上思索了一会,小鸡仔被黄鼠狼吃了,黄鼠狼被大鲸鱼吃掉了,大鲸鱼会被什么吃掉呢?翁虹一拍被褥,人,都被人吃掉了。小刘珍说,人能吃掉大鲸鱼吗?翁虹说,有的人吃大鲸鱼,有的人吃吃大鲸鱼的人,有的人还吃那些吃吃大鲸鱼的人的人。小刘珍竖起食指,在空中转了个圈,思考着。翁虹坐了起来,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她们没再说话,看着窗外的月亮,大鲸鱼般在云海中浮涌。老刘没在家,说是去陪领导应酬了,餐桌上还有他中午吃剩的鱼骨头。我们去挑个黄道吉日领证吧,范明笑眯眯地说。刘珍看着他发愣。这么多年,范明吃了多少条鱼,鱼又吃了多少黄鼠狼。刘珍又一愣。鱼只剩鱼骨头了,鱼空了,那剩下的鱼骨头是什么呢。范明搂住了刘珍。刘珍感觉他的温度渐渐减退了,成了一具骷髅,关节处吱嘎吱嘎响。刚抵到范明的肋骨,他又一下子松了,成了一抔尘灰,刘珍想去触摸,尘灰又被风吹走了。刘珍又望向天空,这空里,该有多少尘灰啊。
卡车不远处,理发店刚亮起霓虹招牌。刘珍站了站,没进去。理发店已经将那些王字扫干净了。刘珍又看见了那头老虎,人群中,它坐在那儿,尾巴绕过了窨井盖。窨井盖动了动,哐当一声,无数只小老虎喷了出来。再一抬头,那群老虎不见了,窨井盖旁全是虎爪印。人们并未看见,一个个的脚印盖住了那些爪印。范明紧紧握着刘珍的手,他们在北京西路的梧桐树下走着。落叶掉在路边,轮胎碾了过去,两片蜷曲的梧桐叶抱在了一起,滚动的车轮扬起风,一片被吹跑了,另一片翻进了路边的积水中,又一转滚动的车轮滋起水,积水中的梧桐叶贴在了一辆电瓶车的车轮里,很快碾成了碎片。我们会永远在一起吗?刘珍问了范明这么个问题。我们怎么可能分开呢,范明回答。又一片梧桐叶落下了,刘珍看向两边的民国建筑,屋子还在,人空了,爬山虎爬满了围墙。民政局的工作人员盖上了红章。还有半天假期,他们没有回家,乘地铁去了玄武湖公园。湖面平静,泛着点点金光。范明站在那里,太阳勾勒出他的轮廓,他逐渐变得透明。刘珍伸手想去够他,他的头发丝涌起波涛,一浪打来,灰色的影子覆盖了她的手背。范明像是躺在了柔软的天空布上,身上的褶皱淌下来,成了丝丝的白云。风在城墙头的花草上打着旋儿。有什么是不会消失的。刘珍站在范明身边,将自己一针一线地缝进天空布里。原来结婚是这个模样,阳光已经钻进刘珍的骨头缝里了。城墙的台阶有点陡峭,范明一步一步扶着刘珍下来。等肚子里有了孩子,范明会扶着她下楼,买菜,做饭,上超市,做一切本来是一个人做的事。认识范明前,刘珍喜欢逛商场,橱窗里,镜子里,钢化玻璃门,到处是她的影子。一条条裙子高高地挂在衣柜里,衣柜的对面,还有装着满满当当裤子的另一个衣柜。介绍范明后,刘珍没有时间去看望那些衣服们了,范明一手搂着她,一手握着一束花,花朵上缀着露珠,啪嗒一声漏在了刘珍的小黑裙上,黑色显得更黑了,衬着向晚的天空,没渗透的碎水珠像是点点的星子。宇宙在那晚展现了其广阔浩瀚的那一部分。天空黑了下来,刘珍的小黑裙与公园的小森林融为一体,小森林又与夜空融为一体,刘珍也变成了星辰的一部分。范明说,我们身体的每一部分,都来源于140亿年前的那场爆炸,钠、镁、锌、铁、铝,构成我们的每一元素,都可能来自不同的星系。多么浪漫呀,我们是众多星辰之子,用140亿年的能量聚合而成。刘珍往森林里走去,往夜空走去,往宇宙走去。宇宙里满是虚空,可范明还说,宇宙只有百分之五左右是可见的,剩下百分之九十五是暗物质与暗能量。难道说,虚空里是有,空之所以看不见,是因为我们看不见有。刘珍走上了星辰,回首望这个星球,成了一颗蓝色的眼泪。众多的人们在眼泪里浮沉。刘珍睁开了眼睛,范明还在吻她。她看清了范明脸上的粉刺和黑头。在宇宙里,这叫星系与黑洞。刘珍能赴范明的小森林之约,是第一次见面时,范明坐在她的对面,两人不知说什么,餐厅里的热气呼在了玻璃橱窗上,蒙上一层白雾,范明在白雾中画了一颗星星,刘珍在星星旁画了小人,范明画了山,刘珍画了河,范明画了房子,刘珍画了汽车。范明还想画,刘珍扑嗤一笑,说,范明你是在创世纪。范明笑笑,亚当夏娃呢。刘珍指着餐厅一盏闪烁的灯,说,要有光。那晚他们谈起了宇宙,谈起了恐龙,谈起了进化论,还谈起了李白与杜甫相见的那一天。范明的吻是如此漫长,刘珍能听见黑洞吞咽着星子,发出呼噜噜的低吼声。刘珍快被范明吸进体内了。一瞬间,刘珍瞪大了眼睛,宇宙的浪漫,是将星辰吞噬,然后再造一个星辰出来。刘珍推开范明的怀抱,他问怎么了,刘珍说,我的钠、镁、锌、铁、铝正在被你一个个吃掉呢。范明的黑眼睛,在夜晚亮成了双子星。刘珍两步迈过了那家理发店,地上那些蓬勃繁茂的王字,已经确定被扫干净了。刘珍感到脚底松软起来,毛茸茸的虎爪印往她的脚窝里钻。你说,会不会有人,真的会凌波微步?玄武湖亮了一整面,刘珍看愣了。我觉得有,范明一脸严肃地说。刘珍小心地伸出左脚,触到水面,一不留神,湖水淹没了她的脚踝。鞋子的颜色变得更黑了,原有比宇宙更黑的黑,也有比宇宙更空的空。
翁虹已经多时不来南京了。上次来看刘珍,是巴黎圣母院着火之前。一把火,把翁虹的骨头都烧脆了。老刘陪领导应酬,陪着陪着,他也成了领导,那些更年轻的小伙子,开始陪他应酬。翁虹在电话里说过,那个小陆又和她打电话,说刘局今晚陪重要客人,明早再回来换衬衫。刘珍说,那你约你那些牌友出去逛街呀,买包包买衣服。翁虹说,她那些牌友,老钱去了西双版纳旅游,老徐去国外看女儿,那个老孟,儿子接她去澳大利亚移民了。刘珍说,我给你赞助,你也出去玩玩吧。翁虹叹了口气,她想去法国,去看巴黎圣母院,想了快十年了,还没认得几个法文。刘珍笑了,你跟团去,导游都会几国外语的。去看巴黎圣母院,翁虹每年都会提几次,老刘没心思,刘珍也在南京工作,她洗了几张巴黎圣母院的照片,贴在床头。那次来看刘珍,床头的加湿器没关,照片角落蜷曲,翁虹的手指一动,半个巴黎圣母院掉在了地上。我早知道,翁虹对刘珍说,我早知道。刘珍说,巴黎圣母院这么重要,总是会修好的。翁虹说,那还是原来的巴黎圣母院吗?后来刘珍仔细地琢磨着这句话,路边一扇窗子被打碎,正换上新的玻璃窗。刘珍透过玻璃窗往里面看,有桌椅,有灯盏,有太阳,还有刘珍自己。她感到恐惧。我们看着别人,也就是看着自己心中的那个物相。翁虹并不喜欢范明这个女婿,但她对刘珍说,人这辈子很短,跟谁都可以过一辈子,人这辈子也很短,找个喜欢的人也很重要。刘珍和范明提过巴黎圣母院,范明笑眯眯地开玩笑说,只要刘珍喜欢,他会把巴黎圣母院买回来给她。刘珍说,这得有多少平米,一平米怎么算钱呢。两个人捧着冰激凌对视大笑。冰激凌店里有一个硕大的鱼缸,刘珍的眼睛像鱼缸里的冰块。刘珍将蛋筒碎扔里面喂鱼,鱼一摆尾,水面起波浪,刘珍又看见了那些黄鼠狼。小俞红从屋顶上滚落下来,膝盖上两块血斑。那个姓李的拐子来帮她治疗,小刘珍去她家找小俞红,看见她的小裙子都掀到了大腿根。老刘工作调动到外地后,小刘珍再也没见过她。刘珍和范明讲过她童年的逸事,范明问她,你后来在屋顶上跑了多久呢?刘珍说,为了逃避小俞红的哭喊声,她只能不停地往前跑,从这个屋顶跑到那个屋顶,从这个房子跳到那个房子,鞋子都跑出了火星,她都不敢停下,只要一停下,她就能听见小俞红在那里哇哇地哭。刘珍说,那个下午,她跑遍了小镇的屋顶,跑了那么久,影子都没被她甩丢掉。范明问她,你是想甩掉影子,还是想甩掉俞红那个女孩。刘珍咬了咬嘴唇,说,都一样吧。婚后的第二年,翁虹来南京住了一段时间,主要是调停刘珍与范明之间的矛盾。刘珍和翁虹说,她不想继续这段婚姻了。翁虹很着急,去找刘珍的婆婆谈心,婆婆说了一大堆客气话,翁虹某一次抬头时,看见这个婆婆眼里藏不住的笑意。那时,刘珍没拿到副科长的位置,而范明正要被领导提拔,已经公示了。刘珍午觉惊醒,浑身发抖,翁虹问她怎么了,刘珍说,她还在跑,在满镇子的屋顶上跑,翁虹问她为什么跑,刘珍说,屋顶上有一只老虎,追着她,她只能跑,往前跑。刘珍不记得翁虹说什么了,只记得从窗外望去,天空、地面、树木、墙壁、都涂满了金黄,到底那些吃吃黄鼠狼的人的人,还是扒下了那一张张虎皮。
刘珍不知道怎么和翁虹开口。巴黎圣母院似乎还在那里燃烧,着火的木头被喷向了半空,火星子像烟花般喷涌坠落。翁虹说,她已经不想接刘珍的电话了,她不想听到关于范明的事,也不想听到刘珍的哭泣。刘珍打电话过去,只要谈及婆家,翁虹就说她要去打牌了,老钱从西双版纳回来了。刘珍问她,两个人怎么打牌。翁虹沉默一会,说,可以打干瞪眼。刘珍不知道什么叫干瞪眼,翁虹就和她讲规则,后来两人默契地不再提及范明家的任何事情。范明也和翁虹聊过,说他们之间只是沟通没到位。范明带刘珍出去吃饭,玻璃橱窗里,两个人又笑得很甜。翁虹说,你们好好的就行,她得回去了。刘珍问她回去干什么,翁虹说,老钱喊她去巴黎圣母院玩玩。刘珍说,巴黎圣母院不是已经烧掉了吗?翁虹说,以前的巴黎圣母院,烧掉的巴黎圣母院,修复好的巴黎圣母院,都是巴黎圣母院,它们其实没什么不同。过段时间,翁虹说,老钱去玉龙雪山玩了。刘珍问她,巴黎圣母院的机票很贵吧。翁虹说,她俩就去市中心一家咖啡馆坐了坐,那个咖啡馆就叫巴黎圣母院,她俩在那里打牌打了一下午。挂掉电话,刘珍躺在沙发里,她感到身体很疲倦。阳光透过百叶窗打在墙壁上,又多了一张硕大的虎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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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选自《青年作家》2023年第8期
【作者简介:庞羽,1993年3月生于江苏靖江。小说曾在《人民文学》《收获》《十月》《花城》等刊发表,并被《小说选刊》《小说月报》选载。著有短篇小说集《一只胳膊的拳击》《我们驰骋的悲伤》《白猫一闪》《野猪先生:南京故事集》,曾获“紫金·人民文学之星”短篇小说奖、紫金山文学奖、《小说选刊》奖等;现居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