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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从公文到文学
来源:北京晚报 | 戴美帝  2023年08月29日15:57

十几年来,我每天的工作,大多时间是在起草公文,或者处理公文。什么请示报告、通知通报、来函去函等等。写得时间长了,不免感到有些简单重复,枯燥乏味。可是,每天下班回家之后,特别是公休日,利用闲暇阅读我喜爱的《古文观止》中的文章,又是那么的引人入胜,爱不释手。突然有一天,我发现《古文观止》里有很多美文,其实也是古代的“标准公文”,怎么写得那么有趣儿,那么有味儿,那么生动,那么深刻,看上去那么美呢?

公文中的“下行文”中包含有“命令与通告”。请看《古文观止》里的一则“招聘启事”:

盖有非常之功,必待非常之人。故马或奔踶而致千里,士或有负俗之累而立功名。夫泛驾之马,跅弛之士,亦在御之而已。其令州郡察吏民有茂材异等可为将相及使绝国者。

这则精短的《武帝求茂材异等诏》,是公元前106年汉武帝刘彻命令州郡长官察举人才的文告。仅四句话,即把“招聘”特殊人才的具体要求、使用范围以及谁来承办,都讲清楚了。这不就是典型的公文之下行文——命令与通告吗?《古文观止》中类似的文告,还有《高帝求贤诏》《文帝议佐百姓诏》《景帝令二千石修职诏》等。

“平行文”中有“信与函”,《古文观止》里“书”一类文体中,私人信函居多。譬如,司马迁的《报任安书》、李陵的《答苏武书》、宗臣的《报刘一丈书》等,虽均属传世美文,但与公文之信函还是有区别的。

我注意到,在《唐宋八大家文选》中,北宋时期担任参知政事(副宰相)的王安石,写给时任谏议大夫司马光(字君实)的一封信《答司马谏议书》,形式上尽管是私人通信,但他俩的公家人身份,以及信中所涉之有关“变法”的公事内容,则表明这是一篇标准的公文类平行文复函。

司马光以友人身份给王安石写信,批评其“变法”所带来的诸种弊端,故王安石逐条辩驳回复:

盖儒者所争,尤在于名实,名实已明,而天下之理得矣。今君实所以见教者,以为侵官、生事、征利、拒谏,以致天下怨谤也。某则以谓:受命于人主,议法度而修之于朝廷,以授之于有司,不为侵官;举先王之政,以兴利除弊,不为生事;为天下理财,不为征利;辟邪说,难壬人,不为拒谏。至于怨诽之多,则固前知其如此也。

针对司马光所指斥的“侵官、生事、征利、拒谏、致怨”等,王安石态度坚定,观点鲜明,语言凌厉,反击有力,这是一篇经典的驳论,也是一篇犀利的檄文!此文虽为复信,但却具备了公文复函的特点,相当于一封陈述“变法”主张的“政治公开信”。

上行文中包含有“请示与报告”,《古文观止》中的公文式上行文——请示与报告类文章较多。最具代表性的,诸如贾谊的《治安策》、晁错的《论贵粟疏》、路温舒的《尚德缓刑书》、诸葛亮的《前出师表》以及李密的《陈情表》等。

贾谊在《治安策》中阐明“欲天下之治安,莫若众建诸侯而少其力”,建言汉文帝依此来保障中央政权的集中统一;晁错的《论贵粟疏》,向汉文帝提出重视粮食储备、发展农业生产的战略性建言;路温舒的《尚德缓刑书》,向汉宣帝建议废除诽谤之罪,崇尚社会道德教化;诸葛亮的《前出师表》,向蜀后主刘禅追述创业之艰辛,叮嘱其“亲贤臣,远小人”,是乃天下兴隆之道也。这些“策”“书”“疏”“表”,均属于公文类上行文之建言报告。而《陈情表》,则是李密向晋武帝陈述自己与祖母刘氏相依为命,暂时不能应召为官的苦衷,属于上行文之辞职请示。

噢!古人连公文都能写得如此精美绝妙!

公文,是法定机关(或法定个人)与组织在公务活动中,按照一定的体式、程序所形成的书面材料,主要功能有传达、联系、沟通、记录等凭证作用,因而具有实用性、时效性、简明性,乃至于程式化、八股化、易碎化。而文学是语言文字的艺术,主要功能乃审美与教化作用,具有思想性与艺术性。普通公文很难具备文学作品的艺术性,但也不排斥具有文学品格。如何才能把讲求实用性、时效性乃至于易碎化、八股化的公文,写成具有高超的思想性、艺术性乃至于传诵千古的艺术品呢?不拘一格的历代文章大手笔,集“美”成者的《古文观止》等范本,已然为我们做出很好的榜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