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城》2023年第4期|周洁茹:小对话:九紫离火运及其他(节选)
周洁茹,江苏常州人,曾任《香港文学》总编辑,现为浙江传媒学院驻校作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著有长篇小说《小妖的网》《中国娃娃》,小说集《小故事》《美丽阁》等。
小对话:九紫离火运及其他
□ 周洁茹
有个朋友跟我讲,你做大湾区的文学编辑时怎么就没发现张颂文呢?人家当年发在哪儿哪儿的散文这两天都爆款了。我说我倒是想啊,我差一点就去找仁科了,而且我也估到陈坤胡歌肯定很会写,可是多会写,也不是一定写得过真文学青年吧?多了个艺人身份就比普通写作人多了层金身?
其实我也不是要说张颂文,我要说的是陈书婷。好吧,我也不是要说陈书婷,只是刚才看到命理学也由陈书婷展开了。陈书婷为什么大女主崛起了呢?因为对待中女特别友好的九紫离火运快来了。尤其是七杀破军廉贞的命宫,到了2024年会直接飞出天际。为什么呢?因为女命七杀就会特别另类,特别特立独行,从来不看别人的脸色,从来不需要得到别人的认同,行事果决,有智有勇。这些年她们过得特别困难是因为时运未到,九紫离火一到位,那绝对是杀出个黎明。
可是编剧也没说陈书婷是七杀的命局啊,而且也不是全部七杀中女到了2024年都会势如破竹吧?这位命理师借着九紫离火运靠过来的大女主讨论,还是欠缺了一点细致。
命理学我不懂,但九紫离火运我是两年前就知道了的,当时就想要是日子能够跳着过多好,直接跳过2021和2022,可是跳不了啊,只好数手指,一天,又一天,距离2024还有一年,把2023也扛过去了才是个真黎明。
跟一个比我懂的朋友讨论哪种中女最能乘上九紫离火的东风,是不是真只能是七杀?她说条件还挺苛刻,最重要一点就是必须离开出生地发展。我说现代中女背井离乡的可太多了,条件都符合。第二点,一生中在事业上一定有一次极大的波折变化。我说现代社会也常见,张颂文,又说到张颂文,演戏之前也是做过导游的。
可是七杀婚姻不顺啊。朋友说,尤其三十岁前结婚的,特别辛苦。我说要能撑过三十没离,四十没离,五十六十都没离成就算是彻底撑过去了。朋友说你要这么说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而且七杀要是生对了时代多好。我说,你看,赶上了九紫离火运。
年轻时很辛苦很辛苦的女命啊。朋友说,到了中晚年才能有稍好一点的运,又好在哪里呢?
总比年轻时很开心很开心,晚景却凄凉好吧,我说。
补 火
肝郁脾虚,湿气重,要去南方,多晒太阳,多笑,这是中医说的话,听起来倒像是命理师说的。可能很多时候中医也得懂一点命理学,金木水火土,生克关系。
可是我也没有见过几个肝不郁脾不虚,湿气不重的,尤其在南方。晒多了太阳,又开始脱皮,我也是有点笑不出来的,就去问一个朋友,这个火怎么补嘛?
晒不了太阳就晒月亮好了,朋友说。
脑子里蹦出一只狐狸,正在晒月亮。
月亮是火吗?
怎么不是?朋友说,星火也是火。
只好说行吧。
灯火也是火。朋友说,所以阳台灯也不要关,彻夜亮着。
我邻居家就是。我说,那个阳台的灯都开了好几个月了,从来没关过,原来是要补火。
就是忘关了吧,朋友说。
还有就是别再吃冰淇淋了,又说。
那我天天火锅?我说。
你怎么就这么极端呢?朋友说,叫你少吃生冷你就直接上火?
上火不补火?
朋友说我没什么要说的了。
我就去网上查了一下,怎么补火?确实跟中医讲得差不多,再加上穿红衣开红车,多戴红玛瑙多吃胡萝卜,基本就算是补上了。
就是个心理作用好不好。另外一个朋友说,其实一点用都没有。一命二运三风水四积功德五学 习知道不?你就是要学习,要多学习。
我这不就是在学习吗?我说。
心 力
你有思考。朋友说,但这不是学习。你整天就一个人在那儿思考,从来不好好读书,这怎么行呢?
不是我不想读书。我说,我太想读了,可是读不进去,我有阅读障碍。
什么障碍?
而且我学力有问题。我说,学什么都学不好。
不是学力是定力吧。朋友说,你根本就坐不住。
我想了一下,确实是有点坐不住。写什么都只能写到两千九百九十九,一到三千字,必定心烦意乱,整个神都走了出去。
要做专注力的训练。朋友说,一定要专心。专心是一个很大的能力。
听说监狱都是分配给那些重暴力罪犯分毛的工作。我说,强迫他们专心。
什么毛?
做毛笔的毛。我说,不同毛笔不同粗细的毛,如果叫我来分,我可不是要分疯了。
这个可以有。朋友说,就是专注力的训练。
那你来。
我又不写作。朋友说,有一点脑集中力刷刷短视频够了。
我也不是一定要写出个伟大的作品。我说,还能写,就挺开心的,也不追求什么更大的心能力了。
你要这么说也行。朋友说,开心就好,人其实就是活一颗心。
厚 重
还是生活体验得不够,对痛苦的理解也不足,所以作品不厚重,一个评论家跟我说。
我说我挺痛苦的啊。
真正的痛苦。他生气地说,你那点痛苦叫做痛苦?
想起来早上还联系了一个编辑,他也是说,你一直都不太深厚啊,所以你的作品也并不能为我们的刊物添光加彩。
我心里想的是,这种话可真是给我增添了痛苦啊。
又想起来评论家说的,这点痛苦还是不够。
我有一个朋友的朋友,在我看来很痛苦,因为要写出厚重的作品,都深入到了日结三和大神,我就去问我那个朋友,我要不要也这么体验痛苦呢?
朋友说,你是不是自己都不知道啊?其实就我读你的作品,那种很钝的痛,像被掐住了喉咙气都上不来的痛,怎么不是深厚的痛苦呢。
我说听你这么说真是好感谢,只可惜这个话是朋友说出来的而不是什么评论家或编辑。
朋友说,你有朋友还不够吗?
期 待
你会被伤害,是因为你还相信每个人都会对你好,是你对这个世界的信任。朋友说,这是一种少女式的信任。
我不是少女。我说,我是中女。
所以你真的得意识到你中年了。朋友说,中年人都是经历了事情的,中年人对世界是没有期待的。
我会被伤害。我说,是因为我对这个世界的期待?少女式的?
还是要划分好距离。朋友说,多数关系,像你跟你的写作同行们,他们跟你,就好像你以前在一个单位上班的同事,能够成为朋友的,都是需要特别的缘分,而大多数工作方面的交往,在你不做这个工作了以后,都不需要了。
我应该是要写一辈子的吧,我说。
就算是要一起写一辈子的写作同行,其实也就是一个竞争者的关系吧。朋友说,你要有什么期待呢?
我有点不知道说什么好。
得到激励呗。只好这么说,伤害也是一种激励。
有的人遇到伤害与挫折只会自暴自弃。朋友说,就像你这样的。
那也不一定吧。我说,也许我就越挫越勇呢。
要与不要
看到一个朋友发了一条朋友圈:不道德的人谈起道德比谁都道德。忍不住地想笑。突然就想起了一句我的家乡话:嘴上不要,手像乌鬼脚爪。这里的乌鬼不是乌龟,倒也不是鹅,家乡话是把鹅叫做白乌鬼的。乌鬼指的鸬鹚,一种抓鱼的鸟,鸬鹚抓起鱼来的脚爪,一耙一耙,是很要很要的。
我有一个认识了三十年的朋友,那个朋友很正面,也超级努力,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那些正的能量到了我这里,全转化成了负的,超级负能量。于是三十年前,我跟我自己说,我一定要离开,永远地离开,再也不回来,那种呼吸不上来、沉到水底的感受,我再也不要体会了。
已经是三十年以后了。我那个一身正气的三十年朋友,突然发了一张柳飘飘的学生制服照给我。
终于明白,你小时候是照着什么打扮的,他说。
我回他,挺好啊的,好看。
我就忘了我根本不能同这个朋友论证,逢论必输,气到要死。
其实我一直容貌焦虑。我相当诚实地说,从小就因为自己长得不好看不开心。
这个世界上真正好看的人是很少的。他竟然说,都是普通人。
所以你也别跟我讲我写得好不好的。我说,你就说我丑,直接打死我。
神经病。他说,我不跟神经病讲话。
过了一会,他又来讲话了,到了这个年纪,长相不重要了,气质比较重要。
我气质好,我写得也好,我一切都挺好的。我回他。
你总这么要强作什么。他说,你好好地写,多多地写,把这长期离开的空缺弥补了。
我听着好气,又生不出气,这一句像是为着我好的话,我听了就只是生气。
后来我跟另外一个朋友讲,我是离开过,但这七八年来的返场,这一百多万字,二十多本书,我是没写?没好好地写?
朋友说你那些作品就没引发点动静,他们都是不知道的。他们又不看书。
我说好吧,你知我知,我在写,一直在写。
对对对。朋友说,我知道你一直在写,可是你一直不写长篇,中篇都没有,两百个短篇,就是等于没有。
我就喜欢短篇。我说,我自己喜欢。
那你写个顶牛的短篇啊。三十年朋友说,世界水平的。
我说你来?
空乏的夸赞是没有意义的,他说。
别夸我,但也别挫我。我说,我从小不上进,越挫越挫。
不对。他说,你太要强,太上进了。
心下一惊。脱口而出的倒是,我这是上进的态度?上进还不去拼长篇?我就是一张要强的脸,里面全是不要好,我还挺满足于自己的不要好。
你这一代太诡异了。他说,功名利禄,全懂。
我哪一代?我说,好吧我这一代都又懂又要的。我不是不懂,我也懂,我没那么要。
你不是不懂,不要。他说,你根本就是管不住你自己。
我真的要气昏过去了。好好好,我就管不住自己,我修随心所欲大法。
管不住,就要承担率性的后果。
这时朋友圈朋友又发了一条:有个英语谚语,你自己铺好的床,就要自己睡在上面。也就是自食其果的意思。
我就是自己喜欢写。我说,我从来不计划,我也没有提纲,我想干吗就干吗,我承担我率性的后果。
高级。他说,你高级。
三十年,终于等来这一句空乏的夸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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