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2023年第4期｜胡晓光：胡晓光的诗
胡晓光，1963年出生，1982年开始诗写作，已出版《胡晓光诗选》等4本诗集。
《大慈悲》
终于下雪了
跟预报的一样
已经飘着细小的雪花
真的是细小的雪花
但我看出它们是花
这也叫下雪
在我回家过年的路上
在山边小路上
不多的小土路上
这雪花就是礼花
有几片飘进我的眼睛里了
我知道它们是去认认泪水
有几片飘在嘴唇上
它们好像知道我有些渴
更多的飘在头上
它们是想遮住我那白发
那更多的更多的
在前面迎我
在身后尾随我
这是多么大的慈悲啊
这雪
下在我回家的路上
《桂花谢了》
热热闹闹的桂花
终于谢了
一年就这么十几天的花期
它们终于把该说开的说开了
现在桂花树安静了
它现在又是一棵树了——
不要说洗尽铅华那样的话呀
我们没有它们懂繁华
我们也没有它们懂不繁华
《鸟巢》
我是指鸟窝
树上的鸟窝
冬天树叶掉光了
树上就只剩下鸟窝
一棵树上的一个鸟窝
相当于独体别墅
鸟窝和别墅
都是一个家
鸟也有家
这些鸟窝用树枝搭建
可能还有更好的材料
但我不知道
应该都是鸟们就地取材
就地取材是最聪明的做法
都是一些自然材料
鸟们从来不知道环保
因为它们从来不环保
这些鸟巢
最早教了人类建筑
到现在
我们还在学它们
连空巢
也学
《剃头铺》
还是那种铸铁的白色椅子
稳如泰山
但可以转
宽大舒坦
放倒可以睡一觉
老人们喜欢在这里一边刮胡子剪鼻毛
一边呼呼地睡上一觉
对面有一面大镜子
可以看得见自己
可以看见自己的相反的
师傅是老邻居
手艺很好
就是手不是那么灵了
挂在椅子边上的烫刀片又黑又亮
这才称得上是包浆
整个剃头铺也有包浆了
多少年都是这个价
那些不太讲究的毛巾
也没听说有什么传染病
叫剃头
比叫理发更准确
叫剃头铺有温度
老师傅只给男的剃头
老师傅剃过的头
有的是个头
有的还是大头头
大头头
也被他剃过
也被他摸过
剃头师傅剃了一辈子的头
他太了解头了
《冬日即景》
冬日的树
树叶掉光后树枝就显形了
那些树枝，仿佛纷纷向天空举起双手
它们像在投降
它们更像在祈祷
这世间的东西
是靠天罩着的
而不是别的
别的罩不住
这些树懂
它们比我们懂
《蓬间雀》
林间主要是大一点的鸟占着
也有小鸟
它们真的是小
小得你甚至认为它们不是鸟
不会飞
实际上它们是标准的鸟
甚至是标致的鸟
它们飞起来比那些大鸟更快
更快捷
它们在树枝间闪电一样穿梭
如果是起风的日子
你会把它们误认为是纷飞的树叶
这些鸟也会鸣叫
也有胆量
它们从不畏那些大鸟
它们有蔑视高飞的本心
也有自己的雄心：
与那些大鸟毗邻
但不与它们为伍
《人字没有繁写体》
汉字演化至今
有多种体
大体分为繁写体和简写体
书法家们喜欢用繁体字书写
老实说
繁体字比简体字写起来确实要好看些
所以，我总是繁体简体混着写
有几个字我就经常用繁体书写
无论怎么写都写的好看
比如“花”字
比如“飞”字
再比如“无”字
有一个字总是写不好
那就是“人”这个字
因为
人字没有繁写的
也没有简写的
《油菜花》
首先是蜜蜂们的蜜
然后是人们眼里的美
油菜开花不是它们的目的
油菜结籽才是它们的愿望
——从开花到结籽
是一个渐渐落寞的过程
《撂荒的田畴也是繁荣的》
村子左右边的田畴
大都无人耕种了
它们都空着
这就是撂荒啊
春天来的时候
它们就不荒了
春天会让什么都长出来
撂荒的田畴也是繁荣的
老农人心里清楚
那些虽繁荣
但它们不是庄稼
《瀑布》
水没地方流时
就跳下去
那样子决绝
那样子像站了起来
那样子是纵身一跳
粉身碎骨
看到瀑布时明白:
所谓河道
就是水身
所谓绝路
也是生路
所谓死
就是生……
《招摇》
没有比招摇这个词更形象地
形容花
犹其是那两朵开在枝头的花
它们时不时摆动
尤如招手，它们
见谁都招手
《看着羊吃草》
羊在吃草
越吃越多
这些家伙好像从来都吃不饱
它们不知道
越吃得多
它们就越长得肥
越长得快
它们离人的餐桌也就
越来越近
但它们不知道
所以它们拼命吃
《在老家后院的树下读书》
乡居数日
在老家后院的树下读书
仍是一件幸福的事
有凉风习习
有碎阳光穿过树叶照下来
照亮了几个字
也偶有细小黑尘落到书上
我误以为是标点
那些麻雀永远都叽叽喳喳
我知道它们不是读书
但它们就像是在读
几只苍蝇怎么赶都赶不走
它们趴在书里
也装着是个读书人
我有时没看书就研究起它们来
这些讨人嫌的家伙也蛮好玩
它们不会转脑袋
但它们会转眼睛
它们在警惕我
—— 一些像苍蝇一样的东西们
一生都怕人
又一生追着人
想一想
我好像也这样
《磨刀石》
一块磨刀石
也就是一块石头
磨刀石把刀磨快了
磨没了
磨刀石
也把自己磨没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