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文学》2023年第10期 | 田凌云：原地归来（组诗）
《一点希望》
事件让真理沉默，人们纷纷像
受惊的幼鼠，将语言的头颅缩回至
真空般的洞府之中
而舆论依然在进行，不会因此而改变
不知为何受伤的人伤口不断在加深
而选择沉默的众人
沉默的口子也在越来越大
一个人人自保的年代
仿佛只有两张嘴，真正能打入人心
一张是罪孽的，一张是慈悲的
而我始终作为一个局外人
面对误解也没有更多狡辩之心
只希望冰块中也能有火
斧头下也能有棉被的温柔
……每一滴沮丧的眼泪，内部
都有一张在光芒中隐隐微笑的脸
《惊讶于……》
……遍地都是美人
享受虚假的时代，人们
不遗余力地展示自己的美
也不遗余力地
展示自己心灵的丑
某个女子，正抛却真正的自我
为了钱财，将自己幻化成另一具空壳
另一种虚无
还有许多，索性用自己的极丑
放于摄像机前，展示给大众
以此来安慰谋生
我像个站在地狱中的蟾蜍
纷纷收入眼中
不知该开心，还是难过于
人们能如此直面自己虚假的美
同时也能如此直面自己本质的丑
《仍不够惊心动魄》
万里都是冰雪，眼睛被刺得生疼
——但仍然不够惊心动魄
人们戴着遮阳帽拒绝那太阳
人们穿着羽绒服拒绝那寒冷
人们跑来跑去，拒绝那低沉之雪的忧伤
自顾自地狂欢
把雪景，装进相机
再从心头过滤，成为脑后遗忘
人们被雪滋润活力，而无法滋润雪
那很美的雪——更美的无法抵达
在看不见的远方
像一种绝对的、寂静的哭泣
矗立在偌大的白昼上
《虚无的年轻人》
虚无的年轻人
在坠落中，大放异彩
一次次，我想看清他们
——那些令我又同情又羡慕的
年轻人，把夜晚活成白昼
把空虚活成幸福，把散落一地的我
用偏见活着我对我的诸多偏见
那些年轻人，在唱、在跳、在喝酒
在一次次，对自我的放纵中
找到不需要“我”的快乐。这一切
在我的虎视眈眈之下，如此扎眼
又如此，茫茫大雾般什么也看不清
《但全是虚妄》
是感情耗尽了人，还是人耗尽了
感情。这其实说不清楚
就好像《楞严经》里说的，望梅止渴的
人，流下口水，应该不是来自想象
而是梅子自己流下口水……
这其实和生命一样，都是永恒的悖论
犹如一个万花筒，你看到什么
在于眼睛、心、物同时在那一刻
让你看到了什么，但全是虚妄
多少次，我清晰地知道
我就坐在那虚妄里，朝着注定的错误
下着全部的赌注，只为一场
有关自由的狂欢，并把它称作伟大的艺术
我知道，自己是瀑布
而不是水，也不是虚无
更不是它们二者之外的任何东西……
我要一生胜利于——
因不命名自己，而超越那些
美妙的虚妄，在里面盘旋却终不会难以自拔
《心寒是件好事》
其实已足够心寒
透支了无数孤枕难眠的暗夜
可我还太小，佛祖不允许我
遁入空门，不允许我心如枯木
不允许我暗自斩断这世间情欲
只在一个独身主义者体内
终日纺织复杂思维的袈裟……
无妨！心足够寒，是件好事
如果你站在我面前，正抱着一颗
糖果长成的大树，我不会戳破你的幸福
如果有一天你说你心寒了
我会诚实地告诉你，心寒是件好事
这代表你获得了自由与独立
它们隶属于高贵，隶属于你曾经
沉溺于真诚的谎言时，所无法企及的奢望
《原地归来》
剧本已经写好，演员们也都已就位
此刻尼采得到了休息
天空用下雨庆祝我的第一部戏剧
冷替代热，热又替代冷
医术与医德的概念，化作了人的样子
与人的行为。此刻，我在大家的
欢声笑语中，从“我”里走了出来
从云端里杀出了一条，归往凡间的路
看他们获得快乐，也看快乐收割他们
偶尔，我也会露出两颗白牙
乐一乐，假装自己也被快乐俘获
假装《法华经》已成为我全部的骨血
来帮助我变成一个正常又没有过多思想的凡人
假装瞬间即一生，只想在面前的场景中
把自己献祭给二十平方米里的喧嚣的自由
《独自在街区散步》
傍晚，独自在街区散步
我已用失去得到了所有人
敏感如幻想的雷劈
流水的刀斧，被我握着
切断街道、切断到来
以及各类人内心四十九种
示好又发苦的彩虹的色彩
我发射这一切，又让它们
反弹回我。今天我是最富有的
以25岁的虔诚，受尽了应有的惩罚
我已用失去得到了最宝贵的人
与人性。站在狂风暴雨中
以无坚不摧的姿态，古树一般
热爱整个地球，将心泼出身体的盆
《有或没有》
群山空旷如树影，人群四散
天地间只剩下麦田，几条野狗
在自由的公式里追逐，无忧无虑
我走过这片土地，就像一个
虚构的女性，走过未知的星球
这一刻，没有人类
快乐和宁静盘旋成心尖上的群鸟
最好的人类都在天空中布道
云朵里酣睡，浑身晶莹剔透
光和水晶是他们唯一的衣服
人间是他们的随意一瞥
所诞生的一座、名词的迷宫
这一刻，我们全体一无所有
万物子弹般穿透躯体
只剩永恒的寂静在体内咆哮
只剩我们双手握紧的一堆
空无的子弹，来不及命名的子弹
——但又像是有了一切，心满意足
用静止的双足在星球的表面上狂奔
田凌云，女，1997年生于陕西。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北京师范大学文学硕士在读。陕西省百优作家。参加“诗刊”社第39届青春诗会。诗歌见《诗刊》《芙蓉》《钟山》《山花》《十月》等刊。曾获扬子江年度青年诗人奖、《钟山》之星文学奖、草堂诗歌奖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