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户登录 投稿

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从吉木萨尔跑到阿克苏,再到龟兹
来源:天津日报 | 王 松   2023年10月27日08:42

关于晨跑,一直有一个误区,平时说起来,都喜欢在前面加上“坚持”两个字。其实不是这么回事,真“坚持”就太辛苦了,十几年乃至几十年如一日,无冬历夏,不管刮风下雪,早晨一睁眼就爬起来,恐怕再有毅力的人也坚持不下来。其实,就是个习惯。每天一到这点儿就躺不住了,不出去跑跑总觉着浑身发皱。所以,换句话说,这也是一种享受。

但让我没想到的是,就是这“享受”,到吉木萨尔的第二天就把我“坑”了一下。这里离乌鲁木齐160公里,可我就没想,乌鲁木齐离天津还有3000多公里,也就是这3000多公里,让这边的日落,当然也包括日出,要晚两个小时,所以作息时间也就晚两个小时。

这个早晨,我又按平时的习惯四点一刻起床,四点半出来,可一上街就觉出不对劲了。后半夜和黎明虽然都是漆黑,但毕竟不是一个意思,我这才意识到,刚才从酒店出来时,在大厅值夜班的保安看我的眼神,他一定不知我是怎么回事,或怀疑,这人是不是起“冒”了。

吉木萨尔是个小城,很整洁。我想找个人打听一下哪里有公园,但环顾四周,街上空荡荡的,连清洁工也还没出来。此时,只有我的脚步声显得格外响亮。就这样直到跑步回来,已经六点半,好像还没有黎明的意思。后来到餐厅吃早饭时,我跟同行的当地作家说起这事,哈萨克族作家卡力木一听就笑了,用鼻音很重的普通话对我说,在这里,别说早晨四点半,就是你六点半回来的时候也还是大半夜,这个时间出去跑,人家当然奇怪啊!

离开吉木萨尔的这天早晨,我特意天亮才出去。这一次,我才真正领略到吉木萨尔。我是朝东跑的,吉木萨尔位于天山北麓,此时就在我的右边。我还是第一次如此近、如此清晰地打量天山。初升的太阳斜照在雪山顶上,连环绕在雪顶的云也映得金黄。唐代,这里曾被命名为“金满城”,如果用维吾尔族语说也就是“吉木萨尔”。此时,看着天山的雪顶已和天上的云被朝阳映得金灿灿的,就有了一种感觉,似乎是奔跑在一条通往唐代的时间隧道上。

我确实寻到了唐代诗人岑参的踪迹。他那“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的诗句,一千多年来已经不知打动了多少人。但我觉得,最打动我的还是最后的几句:“……轮台东门送君去,去时雪满天山路。山回路转不见君,雪上空留马行处。”一个“山回路转不见君”,一个“雪上空留马行处”,想一想就让人愁肠百转。这一次,我来到轮台东门的遗址,据说这里就是当年岑参送他的好友武判官归京的地方,登上这个只剩了一垣的高高土墩,极目望去,想象着岑参《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最后的诗句,此时,才体味到另一番苍凉的乡愁。

从吉木萨尔到阿克苏大约1200公里,当然不能“跑”着去,得飞──落地再继续跑。

我发现,阿克苏天亮的时间,比吉木萨尔还要晚。第一个早晨,我沿着南昌路转到人民路又一直往下跑,忽然有一种恍惚的感觉,此时,似乎不是在天山南麓的塔里木盆地,而是跑在江南的一个什么城市,空气里飘浮着一股甜丝丝的植物特有的青涩气息。这时我才留意,路边树木参天,细看,竟然都是胸径在30厘米以上的梧桐,在路灯的映照下叶影婆娑。林荫道两边的枝叶已经交织在一起,远远看去,就如同跑在一条绿色的浓荫廊道上。这让我有些意外。我向当地作家问起来,果然,在上世纪80年代之前,这里还不是这样。阿克苏变成今天这个样子,也就是这三十多年的事。接着,我在柯柯牙绿化工程纪念馆,看到了“阿克苏各族人民改造自然、修复生态、绿化家园的艰辛奋斗历程”的清晰足迹。当地的同行朋友告诉我,阿克苏是维吾尔族语,意思是“清澈的水”,也可以说是“白水之城”,因为这里在天山脚下,山上的沙灰岩被融化的积雪长年冲刷,水就成了白色。但不管怎么说,阿克苏这个地方显然是与“水”相连的,而且在今天,已经真真正正地成了新疆大地上的一片绿洲。

在天山的褶皱里,竟然还有一片像世外桃源一样的天然绿洲。这是一个叫塔村的村落,就坐落在天山最高峰托木尔峰的山脚下,漫山的茂密丛林和绵延起伏的草原,与仰头可见的雪峰相映,绿得色彩斑斓,一眼望去就如同一幅油画。我问塔村的村长,这山上的树林是原生的,还是次生的。村长自豪地告诉我,都是原生的,没有人为的干预。

我由衷地说,这里真是太漂亮了!

塔村也正是因为拥有冰川、雪山、森林、草原、河流和田园人家这样的自然资源,才把“夏天不散场、冬天不打烊”的文旅业搞得红红火火,有声有色。据说这里到处都是“打卡地”,游客络绎不绝,每到旅游旺季都要预订。村长听说我是天津来的,“哦”一声说,天津啊,知道。你们跑这么远来这里,当作家也真是辛苦啊。我告诉他,这一次,是中国作家协会举办的一个“情漫丝路,文润天山”主题实践活动,还要在这里建几个“新时代文学实践点”,以后,会有更多的来自全国各地的作家到这里深入生活。村长显然已知道这事,很内行地点头说,好啊,好啊,你们真该来这里看看,肯定有灵感,到处都是可写的东西呢!

接着,又问,去托木尔大峡谷了吗?

我说,马上要去。

他笑了,把手一挥说,去看看吧,那边更漂亮!

托木尔大峡谷是前些年刚被发现的。天山一带在远古时期是古地中海的一部分,曾在海底,所以含盐量很高。据联合国的专家来这里考察得出的结论,如果按每人每天摄入6克盐计算,这里的储盐量可供全世界70亿人口吃200年。当然,也正因为盐分极高,峡谷里不仅没有植被,几乎是寸草不生。但这也就显示出另一种魅力,山岩的筋骨都裸露出来。仰头望去,两边的山峰虽然不高,但嶙峋雄奇,当年地壳变动,这里从古地中海的海底轰然隆起,造山的过程和痕迹从层层叠叠的岩石上还清晰可见。此时,峡谷里如同突然定格一样的寂静无声,只有远处偶然传来游客拍照时的说笑声。但可以想象,在远古的那一刻,这里曾是多么的惊心动魄。当地融媒体的一个小伙子,问我来这里的感受。我由衷地说,阿克苏真是一片天赐的福地,大自然把最壮观、最美好的东西都给了这里!

从阿克苏到库车大约260公里,当然也不能跑着去,要开车,大约三小时车程。库车当年叫“龟兹”,古代曾是中国西域的大国之一,汉时,也是西域北道的诸国之一。我发现,这里的天亮似乎更晚一点。不过此时,我已将“时差”倒过来,按当地的作息时间,早晨六点半出来跑步。人的“生物钟”是最准的,一旦倒过来,也就又可以准时准点。

我这时才意识到,这次来新疆,从大的方向说,应该是一直朝西走的。也就是说,在这一段,我们是沿着当年唐玄奘去西天取经的足迹。在阿克苏,确实有一条“流沙河”,当地的作家笑着告诉我们,就在不远的地方,也的确有一个叫“高老庄”的村落,不过现在整个村庄已经搬迁,至于猪八戒的老丈人,当年是不是真的住在这里就不得而知了。这时来到龟兹,在苏巴什佛寺,就又一次寻到了唐玄奘当年的足迹。据说不仅鸠摩罗什,玄奘大师当年也曾在这里讲经,而且就在这苏巴什佛寺的附近,确实有一条“女儿河”,当然,现在早已干涸,而在河的对岸也就是当年传说中的“女儿国”。不过,这个生活中的“女儿国”,就是另一番情形了。由此也可以知道,我们所熟知的《西游记》,虽然写了很多神鬼妖狐的故事,但当年作者在创作时,也并非完全凭空杜撰,应该也是有一些原型的。在苏巴什佛寺,为我们讲解的是一个很英俊的维吾尔族小伙子,普通话说得很标准。从遗址出来时,他告诉我,他曾经看过一个资料,当年唐玄奘西去取经时,身边确实跟着一个浑身长满毛发的人。据记载,这个人姓胡。我很好奇,问他,叫胡什么?小伙子挠着头不好意思地说,忘记了。

从龟兹回天津,还要再飞回乌鲁木齐。走的这天早晨,我又来到街上。这时,我一边跑着步,呼吸着当年的龟兹和今天的库车融在一起的气息,忽然笑了。我想,此次西行,参加这次的主题实践活动,但愿我也像当年的唐三藏,能取到“真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