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户登录 投稿

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王蒙在香港
来源:北京晚报 | 黄维樑   2023年11月06日08:45

一部名为《世界的王蒙》的大书,正在编写之中。年近九旬的王蒙先生,游历过亚美欧非大洋诸洲的无数国家和地区,他在世界各国家和地区的活动,包括其作品的被“接受”,是为《世界的王蒙》的内容。本书的主编知道我和王蒙先生有交往,给我一个记述“王蒙在香港”的任务。我遵命,乃通过资料查考、记忆搜索,“编修”了这篇当代文学交流史。

大学与作联邀王蒙来访

王蒙第一次在香港出现,应是1993年4月,香港岭南学院(后称岭南大学)的梁锡华教授邀请他到该校讲学。梁锡华当时是岭南学院文学院院长,主持一个“学者来港访学”的项目,应邀来港的除了王蒙,先后还有袁良骏、谢冕、古远清等多人。趁着文学“大咖”又是文化部原部长的王蒙在港,香港作家联会(下称“作联”)盛情设宴款待,并请他演讲,畅谈内地文坛的近况。此后王蒙来港次数之多,我只能以“屈指难算”来形容。

香港的文学文化社团,特别是作联,举办大型活动包括若干周年庆祝集会时,王蒙都成为喜庆请帖对准发射的目标。根据《三十而立:香港作家联会成立三十周年纪念》一书的记录,截至2013年,王蒙在港参与作联的种种活动,共有十次。其中2003年12月3日,金庸和王蒙对谈《红楼梦》,那次我不在场,不知道具体内容是什么,总觉得金、王如果谈武侠小说的金轮法王之类,金庸可以现身说法,会比谈《红楼梦》的金玉良缘和王熙凤更引人入胜。2013年4月16日,王蒙和白先勇对谈“全球化下华文文学的地位”,如果王、白谈的是《红楼梦》,那就对了——两位大小说家,又都是“红迷”,光讲林薛之争和作者之辨,就够舌灿莲花了,从而使众与会者觉得所付的餐费超值。

王、白对谈时,王蒙建议海峡两岸暨香港的作家和朋友,联合推出一个具有权威性的华文文学奖;此外我记忆中的隽言警句不很多,原因是有另类的资讯,隐隐然成为那晚的独家新闻,或可说是“绯闻”。先略为交代一些背景。2012年9月起,我在澳门大学任客座教授,与家人住在澳门;是年秋天,王蒙在澳门大学任驻校作家,我们共同的主人朱寿桐教授为客人安排了不少活动。我和王蒙早在1982年就认识,后来多次见面;在澳门,他和我们一家常常聚会,“混”得更熟了。一年后,“旧同事”喜相逢,不禁在觥筹交错中见缝插针“闲话家常”起来,王蒙悄悄告诉内子一椿喜事:“最近我认识了一位女朋友,名叫单三娅,一见面就认为是她了。她曾是《光明日报》的资深记者。”这真确新闻以后有什么跟进的好消息,不用我来饶舌。

在香港“廊桥”互放光亮

说回“正史”该有的话题。王蒙在作联,除了和金庸、白先勇的“白金级‘作秀’”之外,还与余光中、金耀基、郑愁予、聂华苓、黄春明等多位中华作家学者先后同台。作联在历任会长曾敏之、刘以鬯、潘耀明的努力下,成为各地华文作家学者的会面交流之地。香港是促进中外文化交流的一条长桥,中间一段是作联的廊桥;铁凝、王安忆、陈映真、戴小华、葛浩文(美国汉学家)等人,都在此文廊交汇,互放文学的光亮。

王蒙在香港的大学也有很多活动。1995年夏天,我到北京参加学术研讨会,顺便拜访王先生。在“王府”(不在王府井大街),我参观主人的藏书,包括一整个书橱的王蒙作品集,其中王蒙小说的译本占据两格。王蒙早就是“世界人”了,柏林、纽约、牛津、剑桥等名城的名牌大学,他访问过多所。香港的文化中西交汇,言谈之间,他对香港的大学校园文化环境,颇为enjoy(“安在”)。我返回香港之后,便向校方推荐,邀请王蒙来香港中文大学(下称“中大”)新亚书院访问。

1996年春天,《春之声》音韵飘扬,王蒙来了;他来讲学,讲他的小说,讲文坛的近况。得知台湾成功大学的马森正在岭南学院任客座教授,我把马先生请到中大,与王先生对谈。马、王曾在同一所学校读书,都是小说家,作品都有某种程度的“现代化”;同校且同行,如今一同论道,虽然两岸的情况有异,可这次谈文学,却达成许多共识,自然使众多听讲的师生有收获满满之感。

春池水暖·《我的太阳》

王蒙“enjoyed”他在中大的校园生活,所居是巴金住过的大学宾馆,所游是奥运标准的大学泳池。没有安排活动的时候,他在宾馆或畅快或踟蹰地挥笔或敲键,写他的长篇小说《踌躇的季节》,然后在校园散步。士林路和大学道两旁,遍地是台湾相思树及其金黄的落英(在中大任教过十年的余光中,曾说这相思花季的情景有点虚幻,“虚幻如爱情故事的插图”)。走到游泳池了,喜欢游泳的小说家大力一跃,春池水暖“王”先知。

王蒙酷爱游泳,酷爱学语言,酷爱唱歌。在中大任访问学者期间,我又安排了“午餐聚谈”一类的节目。一次,王蒙在新亚书院的云起轩述说新疆岁月,讲自己如何学会维吾尔语,如何学唱维吾尔语的歌,并露了一“口”;同学们听呆了,鼓掌了。王蒙喜欢《喀秋莎》《鸽子》《蓝色的多瑙河》《我的太阳》等歌曲,同学们听完维吾尔语的歌,要“安歌”,于是再来一曲《我的太阳》。我的音乐天分低,音域高不成低不就,但众情难却,于是高高兴兴地和王蒙唱起《我(们)的太阳》来。王蒙懂多种外语,那次他唱的是“啊,多么辉煌,那灿烂的阳光……”还是“Che bella cosa e’na jurnata’e sole……”,现在不记得了。

二十世纪末,因大学、作联的邀请,王蒙经常来港;自二十一世纪伊始,他更经常以决审评判的身份,来港参加“新纪元全球华文青年文学奖”的相关会议。会议多附设讲座,王蒙与其他评判如余光中、白先勇、齐邦媛、金圣华又大“作”起文学之“秀”来。王蒙与香港、台湾作家学者“同事”的机会极多,又如2002年我为香港新亚洲出版社编一套“中国语文系列”,荣幸邀得王蒙、白先勇、余光中、金庸、金耀基、夏志清六位先生为顾问,王蒙且在2002年3月于出版社主办的讲座上以“欣赏文学作品,提高语文能力”为题演讲,嘉惠众多中小学教师。

“礼尚往来”·在港“前传”

香港旅游发展局一度以“香港:动感之都”作为对外宣介的标语,王蒙近三十年来游历香港,活“动”甚多,“感”怀之事一定不少。他游历纽约、伦敦、柏林等城市后都有文为记,但似乎没有以香港为题写过文章,不过他自有“礼尚往来”之道:2002年4月,王蒙获聘中国海洋大学(下称“海大”)教授、顾问,并出任该校文学院院长。王院长上任后大有作为,很能开辟新气象,其一作为,是邀请作家学者到海大短期授课或讲学,其中就包括余光中、白先勇、叶嘉莹、金圣华和我。在海大的两个多月,人文与自然,我和陈婕“安在”(enjoy)舒畅;后来读到王院长“黄维樑纵横驰骋,思绪如电”的美评(见《九命七羊》),虽然面红耳赤,实在不亦快哉!

当年电影《星球大战》轰动放映之后,又推出了《星球大战·前传》。“王蒙在香港”这个题目,以上略作传记,在这里尚可补充一段“前传”。百多年来,香港文学和文化的发展,得力于不同时期、不同地方来港的内地作家学者。早在1980年,王蒙的作品就来港了:在香港编印、名为《中国新写实主义文艺作品选》及其续编这两本书,先后转载王蒙的《悠悠寸草心》和《布礼》;编者赞扬前者有“深度”、有“哲理”,认为后者的“叙述方式和结构特点是和它所表现的是非颠倒、人妖混淆、时局气候瞬息万变的社会现实相一致的”。1988年面世、由我主编的《中国当代短篇小说选(第一集)》,则纳入他的《夜的眼》;在编者的话中,我对此篇的社会批评和委婉笔法加以称许。

做生意的人求发财发达,8与“发”的读音接近,香港的粤人最喜欢8。1988年正是王蒙作品的“大发”之年:《夜的眼》发亮之外,《活动变人形》因为天地图书公司的出版而“活动”于香港文坛。此后,天地图书公司相继出版王蒙的《坚硬的稀粥》《〈红楼梦〉启示录》等,香港三联书店也与王蒙结缘,出版这位大作家的多部著作。潘耀明2000年和2008年主编的两套文丛,都包含王蒙的作品专集。不仅是书源源推出,文章也在《明报月刊》等杂志源源见刊;王蒙在香港发表作品,到了“发达”的程度。

同文同种的交流最为达意畅意

我在香港教书,开过“当代文学”的课程;小说方面,王蒙《组织部来了个年轻人》一定会讲授。自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以来,香港来了个“永不言老”的作家——2019年,有内地著名出版社的编辑称王蒙是一个“可以开拓出新领域的青年作者”。“王蒙在香港”还有很多话可说、有很多事可记,这里只能打住。要言之,在王蒙的交流活动和作品传播方面,香港对他有重要的意义;比起欧美,这里的交流由于同文同种,最为同心通心会心,最能达意畅意(真称得上“三心二意”)。香港这座“廊桥”,对海峡两岸暨香港的作家学者之化冰和“通邮”,很有贡献。

“世界的王蒙”中,王蒙的世界宏大;地理上细小的香港,在王蒙的人文世界中,我认为应是有点耀眼的东方之珠、中华之珠。当然,王蒙每次来港,也都为香港的文坛学府增益增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