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天》2023年第9期 | 蓝格子:一个人的蔚蓝史(组诗)
▎冬天过后
冰层已经越来越薄。可是
还有人在上面缓慢滑行
第四次跌倒之后,她决定返回屋内
窗外,成排的树伸直脖子站着
像是在用尽全力,逃离冬日之寒冷
绿色嫩芽,就要
从它们干涸的内心喊出
这时,有人喝酒,有人唱歌
有人在读沃尔科特
和那些徒劳的爱
草地上,白鹭轻啄晨光
看起来是,石头们
也发出糖果般温柔的甜味
但一直是她在等那些坚硬的石头
长出柔软的叶
尽管它们,始终没有出现
▎金柳路
木质栈道上有明显的湿迹
午后,阵雨已经下过了
时间沉闷。植物的心
也是湿漉漉的
她看见杂草丛中闪现出一丝绿意
想到的,却是
冬天覆在上面的雪
白色萨摩犬从她后面飞奔而出
带起一阵微弱的风
她不知道她的狗
正引她至怎样一段回忆
或是一次未竟之旅
她决定加快脚步,追上去
前方。曲折似有深意
她身旁,河面上流动的寒光
消逝,又浮起
▎北方之北
北方的北到底与其他地方的北
有何不同 暂不可知
你只要知道,在北方
雪可达腰深,冰可冻三尺
一场大雪落下。将林中草木覆盖
整座山被寒冷占据。所有事物弯曲着身子
被压向低处——
行在深山,你不得不咬紧嘴唇,加紧步伐
纵使胸中丘壑横生
也要在风雪到来之时,连皮带骨
站得笔直。直至大雪把你
完全掩埋
▎清水河公园
春日里为数不多的闲暇时光
我们来到清水河公园
热闹城市中,一处僻静之地
沿河栈道指引着我们向前
水之流逝
成了我们习惯的状态
甚至,我们曾将水的源头
也一并纳入流逝之美
那时,我的母亲
在河边为我们洗换下的脏衣服
岸边垂柳拂动
还有一些更具体的记忆
当我们在河边一家露天茶馆坐下
小庭院内,几株纯白色茶花
释放出香气,包围着我们
近旁,河水
在流动中泛起光亮
我才发觉,整个下午
我们和这座公园里所有事物一样
被天上的光温柔眷顾着
▎一个人的蔚蓝史
你坐在礁石上,与之前坐在船头
并无两样。巨大而坚硬的贝壳
海浪从远处追赶着漫过来
不断冲洗发白的岁月。而你
在浪花面前,早已习惯安静如斯
正如现在,你看着手中夹着的香烟越来越短
也一如既往地保持沉默
深海风暴从不在海面彰显它的力量
我有幸听到你讲述。你说十年前
你去黑海,去未知的海峡
还成功地绕过索马里
宽阔的海域,红色国旗飘扬
就像一个人新鲜的心脏,有节奏地跳动
你说着,无数条叫不出名字的鱼虾
从记忆深处游来
一个人不大不小的历史
从你的喉咙里缓缓走出,越过紧闭的牙齿
你的嘴唇发出海藻般迷人的声音,带着咸味
我记不清它们全部的内容
只是退潮时,你蔚蓝的命运遗落在岸上
海风吹着你,过于轻薄
月光倾斜,沉睡的渔船披上厚重时间
慢慢陷进脚下的细沙中
像搁浅了几百年的海螺,没人吹响
我看见海水从你的眼睛里溢出来
洁白的盐粒堆积在你布满褶皱的脸上
无人问津,更无人打捞
▎别 离
回忆总是不请自来。一支烟
一段幽静的小路
同样的夜色,微风刮过树梢
和两个人消瘦的面庞
路灯下,他们的影子看起来有些陈旧
像两片挨在一起的枯树叶
低沉闷热的空气带给人窒息感
他们都知道,那些人生的小灾难
并没有合适的词语能够说出
如同遥远的星空
总是闪烁着难言的悲伤
后来,在匆忙走过的人流中
他用力抱了她一下
便松开了——
多少相似的场景被挪到眼前
雷电交加的夜晚已经过去
但一切的宿命中,没有人能全身而退
这么多年,他们也逐渐习惯了
这瞬间的爱,和持久的别离
▎听鸟鸣
城市,旧小区内
清晨醒来
可以听见鸟鸣
树叶间清澈的欢喜
云朵轻浮
细雨滴落在庭院
爱,像杂技演员
小心翼翼地走一段钢丝
▎蝉 鸣
落日西沉,云朵轻微
夕光让天空看起来娇羞、妩媚
傍晚的蝉鸣穿过树叶
长一声,短一声
像在叙说一段旧事
也顺势捕获两个人的耳朵
花家地街的灯光不像白天那么生硬
你不知道,这就是我的生活
和你的没有太大区别
我们在路边坐下来闲聊
谈论蝉的寿命和它的叫声
谈论北京的蝉鸣和家乡的蝉鸣有什么不同
落花用来宽恕一次罪过
温酒用来安慰一次泪流
停在路口的破旧单车,剩下的半杯汽水
桌上乱置的鱼刺
长椅,树梢,汗水,此刻的只言片语
统统将是被遗忘的
他日可供凭吊的,也只是
这三两声蝉鸣
和未来更稀薄的人生
蓝格子,黑龙江哈尔滨人,现居成都,巴金文学院签约作家。作品见《星星》《诗刊》《扬子江》《中国作家》《十月》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