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文学经典化的方法与途径
新时代以来,网络文学作为一种新兴的文学形式,逐渐发展壮大,十余年间涌现出了《大江东去》《传国功匠》《复兴之路》《奔涌》《丰碑》等海量优秀作品,越来越多的网络作家作品在文学创作和传播中发挥着重要作用。网络文学问世之初,人们普遍认为网络写作只是些“低俗”或娱乐性质的文字游戏,缺乏优秀作品。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优秀的网络作家不断涌现,“爆款”之作层出不穷,如齐橙的《大国重工》、卓牧闲的《朝阳警事》、管平潮的《仙风剑雨录》、血红的《巫神纪》、酒徒的《烽烟尽处》、蒋胜男的《燕云台》、南派三叔的《盗墓笔记》等读者喜闻乐见的作品,不仅取得了较好的市场效益,而且产生了良好的社会影响,尤其在传递“正风正气正能量”方面发挥着越来越重要的作用。随着网络文学精品化的深入和主流化的拓展,网络文学经典化的要求和呼声也呈现出不可阻挡的趋势。
事实上,当前对于网络文学经典化的讨论,可以说是一场迟到的学术争鸣,因为在过去一段时间里,网络文学一直被忽视或被贬低,没有得到足够的重视。然而,随着网络文学的快速发展和影响力的增加,网络文学经典化问题受到了越来越多的关注,就其现实意义而言,这场经典化争鸣不仅是对网络文学本身的认可和肯定,也是对文学研究方法和视角的扩展和更新。通过对经典化及其相关问题的深入研究和探讨,可以更好地推动网络文学的发展,提高作品的质量和影响力,使网络文学真正成为当代文学的重要组成部分。
关于网络文学经典化的争鸣
网络文学刚刚起步的时候,谁能想象当时的“网络涂鸦”与“文学经典”会有所关联?李洁非说,当我们讨论网络写作的时候,请大家千万不要把网络写作与文学创作搅和一起说事儿!莫言则称,“人一上网就会变得厚颜无耻!”张炜甚至把网络写作看成传统文学的敌人。这也难怪,传统诗文需要潜心体悟和细细品味才能真正体味其美感与韵致。网络阅读则恰好相反,粉丝们根本不会在意“荒唐言”背后的“辛酸泪”,他们醉心的主要是轻快的故事节奏和强烈的阅读爽感。传统作家期待的大多是“同声相应、同气相求”的“解味”知音,网络作者则更在意迫不及待的“追更”粉丝。因此,张炜认为,如果传统文学真的会走向消亡的话,那也是追求“娱乐至死”的网络写作惹的祸。
在网络写作是否具备文学资格饱受质疑的背景下,自然无法奢谈什么经典或经典化问题,但随着网络文学的迅猛崛起和高速发展,网络文学作品的地位也发生了重大变化。用李玮的话来说,如今的网络文学承载着新时代中国人特别是青年一代的现实和梦想,它既是中国文学的第一现场,也是世界文学的中国故事。在一种潮平岸阔、风正帆悬的语境下,网络文学的经典化问题几乎是水到渠成地被提上学术研究的议事日程,同时也顺理成章地引起了关注者的热议。
2016年3月,邵燕君在《网络文学经典解读》一书中提出,“中国类型小说中的优秀作品对严肃命题的思考,其尺度之大,深度之广,现实关怀之切,远非当下很多号称精英文学的传统写作可比……这意味着中国网络类型小说的经典时代开始到来了”。她以“典范性”“超越性”“传承性”和“独创性”来概括网络文学“经典性”的基本特质和内涵,并把网络文学发展视为经典重塑的过程,因此,我们应以与时俱进的新标尺来衡量网络文学新经典。这些观点在相关领域产生了较大反响,并引发了一场关于网络文学经典化的争鸣。
在争鸣过程中,黎杨全的观点颇为引人注目,他认为:“网络文学的经典化一直是网络文学研究的热点,但这在很大程度上是一个伪命题。文学经典的概念及其建构本身是印刷文化的产物,这决定了经典的固化特点,这决定了文学经典的本质是固定的、独立的、封闭的、模范的和规定性的。经典的这些属性与网络文学形成了根本性的冲突。”(《网络文学的经典化是个伪命题》)王玉玊则认为:“从古至今,任何文学作品都具有双重属性,既是即时的、流动的文学事件,也是持存的、固态的文学文本,网络文学亦然。网络文学的经典化并不因其流动性而成为一个伪命题。”(《流动性与经典性不可兼得?——并与黎杨全《〈网络文学的经典化是个伪命题〉一文商榷》)诚然,没有流动性,何来固定性,毕竟流动和固定只能是相对而言的一对范畴。我们认为,对布鲁姆所谓的“独立的”“封闭的”“模范的”和“规定性”等“正典性”的理解,亦当作如是观。
不过问题的症结似乎并不在于此。因为黎杨全所依据的布鲁姆的《西方正典》是对这26位“大神”作家及作品如何成为“经典”的原因分析,其逻辑与结论未必完全适用于网络文学。布鲁姆的“正典”所关注的是“固定的”“独立的”“封闭的”“模范的”和“规定的”藏经阁中的“神圣经典”,而网络文学“经典化”所专注的却是“流动的”“自由的”“大众的”“开放的”“叛逆的”“无序的”互联网上的“烟火人间”。黎文回望历史,致敬经典,以传统诗学观念审视网络文学,论点鲜明,逻辑严密,足以自圆其说;王文立足当下,展望未来,以网络文学的发展实践阐发文学新变,求真务实,切问近思,可谓理据分明。但前者偏重的是“经典”,后者偏重的是“经典化”。因此,这两篇看似针锋相对的论文,看上去是打擂台,实则更像唱双簧。
“经典”和“经典化”是密切相关却有本质差异的两个概念。就中国网络文学的当下形态和发展前景看,确认哪些作品是文学经典可能还为时过早,但寻找网络创作的精品化道路,探索网络作品经典化的策略却是当代文论与批评工作者们应当承担的责任和义务,我们不必急于册封经典,但分析、预判、引导和推进网络文学经典化却是我们必须面对的现实问题。
网络文学经典化的方法
众所周知,基于印刷技术的现代文学生产,其经典化的方法与途径大体相似:作品出版、图书馆藏、专业批评、权威评奖、文学史与教材编选……在此大浪淘沙般的一系列操作过程中,最终胜出的作品或可有望成为“经典”。如果说当前的网络作品尚不敢妄称经典的话,那么至少可以说它们拥有促使其成为“经典”的“经典化”途径。例如网络作家月关、耳根、忘语、蝴蝶蓝、梦入神机、烟雨江南、烽火戏诸侯等“大神”的作品,不仅可以像传统小说一样实现线下出版、影视改编,而且还能进行IP运营,实现多元化开发,如游戏、动漫、周边产品等,通过多种业态的开发来提高其知名度和影响力,在丰富多彩、形式多样的“经典化”过程中,这些优秀作者的作品正在欢呼雀跃地奔向“经典”之境。
如同传统文学经典化的方法一样,网络文学经典化的方法也离不开研究者的批评和文学史书写。在这方面,欧阳友权、马季和邵燕君等人在网络文学史料方面的研究已经取得了不可小觑的实绩。与传统文学相比,网络文学的学术史评价和文学教学等方面的经典化功能尚在萌芽状态,但其生产机制的遴选功能、消费市场的眼球效应、读者粉丝的点评影响等,都是决定作品存亡的重要因素。网络文学平台和出版社通过编辑和筛选机制来选择和推广“潜在的经典”,只有那些在政府引导、读者挑选、IP开发、专家评审等多重关卡中经得起检验的作品,才有可能进入“经典化赛道”,但“经典之路”变数无穷,谁也无法稳操胜券。
单就中国作协主导的几次大型评审活动而言,真正具有经典潜质的作品可谓微乎其微。2008年,中国作家协会与20余家文学期刊的资深编辑从1700多部网络小说中评选出《此间的少年》《新宋》《家园》《紫川》《脸谱》等十部优秀作品。2018年,中国作协又举办了20年20部优秀作品评选活动,推出了《间客》《悟空传》《鬼吹灯》《明朝那些事儿》等20部优秀作品。2023年6月,中国网络文学研究院发布的“新时代十年百部网络文学优秀作品榜单”推出了《诛仙》《圣墟》《庆余年》《大江东去》《大奉打更人》等百部优秀作品。但迄今为止,这些在“经典化”道路上暂时领先的优秀作品,还没有一部当得起经典意义上的“经典”之名。尽管如此,“经典化”仍然具有多方面意义,如提升网络文学的艺术价值和技术水准,推动网络文学产业整体发展,挖掘作品的思想深度,反映社会现实,展现社会责任与人文关怀,凡此种种,都与网络文学“经典化”保持着同心同向的同频共振效应。
(作者系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