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堂》2023年10卷|尘轩:动物之境(组诗)
[或许还有更棒的比喻]
看不见我,我是透明的玻璃
撞在我上面,我是疼痛
扶我爬上去,我是梯子
梯的尽头,我是星河
拉起一张脸,我是一道严肃的门
深入一张纸,我是向下生长的树
忘了来路,不知去路
我是一条逆流的河
泊上去,我是一条叫阿尔茨海默的船
在草绿里翻找,我是角马的词典
在海的褶皱,我是醒着的盐巴
春秋之间,我是一块上好的补丁
壁炉里面,我是熊熊烈焰……
我或许还能把自己打印出来
那时,我可能还是白纸黑字的一句好诗
[一首诗从哪里开始]
没有仪式感,想到什么就写下来
想到你的名字,我的心就跳得厉害
想到那些被孤立的词,我就伸出手
想到有那么多的人为它们停留,我扭开灯
或者和那些人一道处在黑暗里
想到一张寻找我的纸,我就伏在桌子上
当一首诗从火苗开始,它有熄灭的时候
当然,也可以从灰烬里醒来
当一首诗从春天开始,它还会回到春天
当然,也可以回到任何一个季节
但是,那些季节都会过去
总会循环播放冷或暖的画外音
当一首诗从焦头烂额开始
我打算让它从哪开始,就从哪停住
让它重新躺在一张床铺上
冷静下来,在被窝里睡上一觉
当它醒来,旭日刚好升起
鸟刚好在喑哑的枝头上叫
人们起身,将昨天叠成一个方块
一首诗将从新一天的烟火里开始发芽
[每天都有什么落下来]
云离故乡很近时,我离故乡很远
每天都有什么落下来,在我窗前
有时是一只麻雀,有时是雨
或是一枚被风托运过来的叶片
灰喜鹊只对楼下成熟的葡萄报以热爱
它总是离我的窗口很远,离天空很近
偶尔落在深秋的藤蔓,啄取甘甜的词藻
半空降下来的暮色覆盖了我的窗口
它轻而易举地渗入房间
我只好用光扫走它们中的一半
每天都会有什么落下来
有些人一抬头,看见平和的光晕抵临
而有些人,只见黑色的鸟群与乌云
每天都会有什么落下来
有些是死去,有些是新生
一些得以相见,一些含恨别离
以前是尘埃,后来是沉静之夜
或沉重,或轻飘飘
每天降下来的不一定都有答案
我却期待,在那些事物下降的过程里
美好的生命都能得到时间长久的肯定
[动物之境]
再过多久我也不会变成一只豹子
用闪电之速击中猎物
不会和一头麋鹿谈情说爱
甚或成为群狼的首领
我只会慢悠悠奔向终极之地
转很多弯,见很多人
在隐形丛林里觅食、行走、冥想
在有限的挣扎里,靠近些许无限
相聚,遂又别离
大象的使命不曾告与我知
黑猩猩的隐喻被植入神秘之树
我站在它们面前,相对无言
却相向而行,在未来解答彼此困惑
老虎有藏在心中的吼声,不发于浅表
豪猪从曹营借来箭矢,如今只用于防身
黑犀牛的词典里出现了“极危”一词
野狗的吠叫自此较为低迷
是否有更多的耳朵,听见来自地心的风声?
我们不曾深陷囚笼,却总是放不开手脚
不曾成为谁的敌人,却总处于提防之态
一道不可见的围栏置于面前
一双手或许早已伸向无垠旷野
是否有一双眼睛窥见我们深处的动物之境?
[无限的可能]
我没有答案,但问号堆成一座座沙丘
对那扇门来说,它可以打开、关合、上锁
它通向每条道路,每种未知
但我不知它裹着什么,又把什么关在外面
废墟,光,还是记忆?
不知它要迎接什么,送什么去向哪里
对那把钥匙来说,它可以打开和锁紧某个回答
可以复制和拷贝,但不能更换一把其他的锁
它只对应一个答案,换一个便打不开
对那双手来说,它可以推、敲、捶、打、拆
手上的动词太过密集,可能性会更多一些
粗糙的、温暖的、贪婪的、肮脏的……
形容词给它们涂上不同颜色
它们制造住所、门、床铺,灯盏以及梯子
制造墙壁、栅栏,铁丝网与围墙
生出包裹、围挡、隔阂,扣动扳机
他们栽种粮食和蔬菜,编织衣服和铺盖
生火煮饭,向未知敬礼
还有一些人的手,无处安放
对那些人来说,我动用我的手给他们写诗
我是他们血缘内外的亲人,有相似的痛感
那些故事的可能更多一些
让每一个空间发出声音,冒出热气
转译各种可能,产生情感的关联
对一双脚来说,它能到达或停留的地方太有限
对一首诗来说,它走得比我慢却跑得比我远
远是一种可能,是近的一种回答
但那不是唯一,它有隐形的门及钥匙
这让存在有了更多的可能
【尘轩,本名谭广超,上世纪八十年代生于吉林松原。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作品发表于《作家》《花城》《十月》《星星》《草堂》《绿风》《鸭绿江》《诗林》《文学港》《诗歌月刊》等,有诗作入选多种选本。著有诗集《圈地运动》《隐形云梯》等。获多种文学艺术奖项。曾于北京、长春等地举办个人诗画展及画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