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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高原绿洲的治沙奇迹
来源:中国绿色时报 | 谢鹏   2023年11月09日08:55

“青海城头空有月,黄沙碛里本无春。”这是著名的唐代边塞诗人柳中庸写的《凉州曲》里的后两句,堪称对青海空旷、荒凉、酷寒气候的真实写照。

雄踞在青藏高原东北部的海南藏族自治州,由于大气稀薄、干旱少雨、沙尘肆虐、气候寒冷、昼夜温差大等原因,在一些旷野沟壑之地,会出现“一天有四季、十里不同天”的奇特景象。

“20多年前,我家住在沙珠玉乡狼洞坑附近,满眼是一片寸草不生的沙漠,山顶上是终年不化的积雪,放牛羊得到30多公里外的地方去。记得那时风沙特别大,当一阵阵龙卷风吹来的时候,眼睛都睁不开,担心被大风刮走,得赶紧抱住牦牛的腿。”

在去沙珠玉乡的路上,乡干部何光明给我们讲起了遭受风沙的往事。

海南藏族自治州共和县沙珠玉乡地处县城西部,境内以广阔的干旱荒漠草原为主,间有大片的沙漠,是共和县的主要沙漠区,平均海拔2910米。

沙珠玉乡属于大陆性高原气候,全年大风日数高达51天,水源缺乏,沙化、水土流失现象严重。耕地面积人均仅1.6亩,人多地少、牛羊多草场少的问题非常突出。农作物以小麦、蚕豆、青稞、油菜、马铃薯为主,且产量低、质量差。

昔日的沙珠玉乡是不毛之地,而今却变成了沙漠绿洲。

从共和县城出发,大约经过40分钟就到达了沙珠玉乡境内,沿途一排排高大的白杨树构成了一道道防风固沙带,绿油油的青稞、小麦、蚕豆等农作物在林间生长。

初来乍到,宛如江南小镇。“这就是沙珠玉乡,曾经三面环沙。”曲沟村党支部书记毛海军说。

在他的带领下,我们沿着一条曲折的土路驶进治沙试验区。车窗外,近10米高的乌柳、沙柳和水沙棘等植物,将小路围成了一条林荫道,让人觉得走进了灌木丛林的深处。树林间一片片黄灿灿的油菜花、绿油油的小麦田掠窗而过,宛如奔跑在风景区的移动靶标。

“这一片树林,是20世纪70年代人工栽种的。”在一个路标前毛海军指着林木说。

沙珠玉河在20世纪50年代,水的流量很大,但随着沙化加剧,河流慢慢干涸,到了80年代已不见踪影。

走近路标,上面标注着“土地类型、治理年代、治理模式、造林树种、造林方式、造林面积”。在治沙试验区,这样的标记牌多达二三十个,每一个标记牌都记录着林地、沙丘的治沙信息,同样也诉说着沙珠玉地区那段令人难忘的治沙历史。

据《共和县志》记载,1959年共和县在沙珠玉乡成立了防风治沙林场,后改制为青海省治沙试验站,2000年由省林业局直属管理。经过60多年一代代治沙人的努力,治沙试验站1.3万亩的沙漠已治理1.2万亩,绵延几公里的黄沙头已被治沙者用生物、黏土、麦草、尼龙等沙障锁定在方格里,通过点、撒、播,栽植上了柠条、沙蒿、羊柴等防沙植物,形成了如今的防风固沙林。

栽下梧桐树,引来金凤凰。

时至今日,试验区内已是鸟语花香,成为野生动物栖息的乐园。试验区周边围起了护栏,还雇用当地人守厂护林,杜绝了人类和牲畜的破坏。现在,各种鸟类、兔子、蛇等随处可见,麻黄鸭、环颈雉成群结队,偶尔也会碰到狐狸、狼或熊等肉食动物。

随着生态环境的变好,共和县境内的野生动物种群和数量也在不断增加、扩大。当我们从果洛方向乘车进入海南藏族自治州境内,沿途经过鄂拉山、河卡山、三塔拉时,看到一群群野生动物出现在路边的草原上,它们或奔跑、或饮水,或悠闲地散步,构成了一幅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美丽画卷。

随行的恰卜恰镇藏族老乡多杰才让说,长年驻守在这里的共和县人武部派遣的生态民兵+法律宣讲小分队,在保护野生动物方面做了很多卓有成效的工作,被当地藏族群众亲切地称赞为“保护野生动物的爱心使者”。

“在草原上宣讲、普及保护野生动物法,共和县人武部功不可没。”藏族群众索南措吉这样说。

据悉,共和县原先濒临灭绝的5种野生动物种群得到恢复繁衍,有11种野生动物的数量大幅度增加,过去在这里见不到的野马、藏野驴等5种珍稀野生动物,现在也经常出现在人们的眼前。

誓叫沙漠变绿洲,爷孙三代都治沙。

在省治沙试验站内有一位名叫赵雪彬的工程师,一家三代人都在共和县沙珠玉乡防风治沙。为了治沙,他的爷爷赵文轩早在1959年就赶着毛驴车来到漫天黄沙的沙珠玉乡,住着窝棚从事治沙工作,把人生最美好的青春奉献给了沙珠玉这块荒凉贫瘠的土地。

20年后,赵雪彬的父亲赵士学继承了他爷爷的夙愿,接过治沙的重担,把自己的根深深地扎进了一望无垠的沙漠。后来,赵雪彬从青海牧校毕业,又跟随爷爷和父亲的脚步,来到了沙珠玉,学习治沙造林技术。

发黄的日历,记载着赵雪彬一家爷孙三代不畏高原寒苦、不惧风沙袭击的治沙斗沙经历。在试验区,一提起赵雪彬的爷爷,就有人说:“赵家人真是我们沙珠玉乡的治沙英雄!”

生命不息,治沙不止。

52岁的戴严林是沙珠玉乡上卡力岗村村民,他回忆说:“别看现在这里是一片树林,但在20世纪70年代,这里整天风沙肆虐。特别是秋冬季节,风沙把村子都包围了,人躲在家里根本不敢出门。为躲避风沙,上卡力岗村不得不整村搬迁。”

沙珠玉乡沙化面积一度达到80万亩,由于毗邻共和县城和海南藏族自治州政府所在地,当地居民饱受风沙之苦。共和县人大常委会副主任久买回忆说:“小时候为了躲沙子,上学要包着头巾,把脸遮得严严实实的,只露两条缝看路。”

由于环境恶劣,沙珠玉乡一度积贫积弱。

与风沙抗争,向贫困宣战。沙珠玉乡群众一手抓防风治沙,一手抓勤劳致富,善始善终,久久为功,成效逐年递增。乡干部王海娟满心欢喜地说,现在全乡已建成乔木林带297条、灌木林带34条,形成了较为完备的农田防护林网和灌溉渠系。

每治一片沙,都是向绿水青山的梦想靠近。

自然条件恶劣、生态环境脆弱、基础设施滞后,是导致沙珠玉乡长期贫困的主因。经过数十年治沙造林,沙珠玉乡的生态环境得到了根本性改善,这片沙漠绿地成为“枸杞种植基地”。

采摘下来的枸杞,会送到共和县的枸杞加工厂,经过初加工再运到西宁深加工,最终销往欧盟、北美等地区。

“我们的枸杞,通过了德国的有机认证,德国公司与我们签订了长期销售合同,收购公司的枸杞产品。”共和县玉苗产业有限责任公司董事长赵全录说,在各级政府的扶持下,公司目前已建立枸杞种植基地10个,种植有机枸杞2.32万亩。

据赵全录介绍,公司通过固定用工和临时用工两种方式,为海南藏族自治州的建档立卡贫困户提供枸杞田间管理、枸杞采摘、枸杞加工等近400个就业岗位,贫困户人均年收入超过3万元。在为期3个月的采摘季,有1500多名当地村民参与采摘工作,平均每人能挣1万多元钱。

天色渐晚,夜幕降临。

我们走在返回县城的路上,看到还有不少人在地里忙着采摘枸杞,戴在头上的各色头巾,掩盖不住喜获丰收的喜悦,村民们收获着枸杞,也过上了红红火火的日子。

每一座城镇都有自己的色彩,贵南县也不例外。

以前的海南藏族自治州贵南县,曾是一个被风沙裹挟的城镇,一张嘴就能吐出沙子味道的城镇。毫不夸张地说,凡是去过贵南的人,可能都不同程度地遭受过这样的“礼遇”。

贵南县总面积997.5万亩的土地中,沙漠化土地面积达到342万亩,占据了县域总面积的34.3%。在沙盘上可以清楚地看到沙化的区域以木格滩沙漠为主体,不断向四周辐射、扩展。贵南的城镇、房屋则环绕分布在沙漠周围,紧紧与沙漠相依。

如今的黄沙头,满眼皆映千山绿,水草物丰万家乐。

站在海南藏族自治州贵南县黄沙头防沙治沙纪念馆的台阶上,目力所及是一片绿茵如毯、水草丰茂、羊肥马壮的景象,索南才杰心潮澎湃。

20多年前,森多镇黄沙头还是一片风沙肆虐、四野空旷的荒漠。

57岁的森多镇卡加村牧民索南才杰是黄沙头防沙治沙纪念馆的林管员,他见证了黄沙头从沙进人退到人进沙退的变化。“卡加村以前就在这里,那时候风沙吞噬着我们的草原。我们家每年有近50亩的天然草场被沙漠覆盖。后来,政府组织我们整村搬迁,我们搬到了现在住的这个地方。”索南才杰指着身后的一处草原说。

正如索南才杰所说,20世纪70年代,贵南县黄沙头沙漠每年以5米至15米的速度扩展蔓延,每年有3000多亩草地、耕地被沙漠吞噬,有些农牧民为了生存,只能举家搬迁,承受“沙逼人退”的无奈和辛酸。

回忆起黄沙肆虐的过往,索南才杰打开了记忆的话匣子:“那时候,我们眼睁睁地看着草场被黄沙掩盖,屋里全是吹进来的沙子,碗里、床上沙堆几层厚,没有水,洗不成澡,浑身发痒难受。”

吃草啃绿、吞噬生命的黄沙,并没有让贵南人屈服。1996年,不服输的贵南人将沙化治理列为全县头等大事。他们自备粮草,风餐露宿,日夜奋战,在沙漠区域开展了万亩治沙造林活动。

贵南县创新沙地杨树深栽技术,成活率达75%以上。全县每年组织干部、农牧民、军人等社会各界人士,采取乔灌草结合、封造管并举的治理措施,在黄沙头等沙化区域大力实施人工造林、禁牧封育、设置沙障等工程项目,取得了显著的生态效益。

而今,黄沙头已经成为贵南县治沙植绿的新亮点,流沙基本固定,沙尘暴逐年减少,当初逃离的农牧民也纷纷返回家园。“我已经快花甲之年了,我的儿子从16岁开始也参加义务植树造林活动。防风治沙是我们每个人的责任,我们会一代接着一代干,让绿水青山永远成为我们耕种青稞、养牛放羊的美好家园。”索南才杰说。

接续治沙,坚持就是胜利。贵南县森林覆盖率由1996年的2.6%增加到了现在的14.94%,脆弱的生态环境逐步得到有效恢复,冰草、针茅、高山蒿草等野生植物又爬满了山坡。防风治沙的成功,有效遏制了黄河流域贵南段的水土流失,保障了周边生态安全,有效改善了当地群众的生产生活条件。

对防风治沙的成果,索南才杰满怀喜悦,“如今,刮大风也没有沙尘天气了,我们的草场又重新恢复了生机,森多镇上还出现了一条宽约5米的河流,清澈的河水流淌在我们的房前屋后,沿河两岸树林密布,经常有各种鸟儿停留在树枝,发出清脆的叫声。”索南才杰说着家乡的变化,脸上绽放出了阳光般灿烂的笑容。

20多年来,贵南县累计投资超过14.5亿元,共治理沙漠化面积178.9万亩。其中,人工治沙造林110万亩,封沙育林种草50万亩,工程固沙19.9万亩,完成退耕还林还草28.6万亩。

如今的贵南草原像绸缎一样美化着旷野的容颜。山有声、水有歌,用绿色讲述着曾经被风沙侵袭的往事。

创造奇迹的背后,有一个叫冯文明的人,他的治沙贡献经常被村民挂在嘴边津津乐道,他就是芒曲镇加土乎村的村委会主任。从2005年开始,同村的村民种小麦、青稞等庄稼,但他却选择在自己家的30亩地里种了云杉和乌柳。

村民们都说他“脑子进水了”,田地的位置很好,而且还有一个浇灌渠,不好好种地,干吗非要栽树?

“村民们都说,我家的那点家业迟早要败在我手上。”冯文明说。

但冯文明自有他的道理。既然贵南县治沙工程这么重要,那随之而来的必然就是对苗木的需求,而种植苗木本身也是在为防风治沙作贡献。

栽树挡沙,创造收入。据冯文明本人说,从2009年开始他的树苗就开始卖钱了。如果种庄稼,每亩地一年收入是300元,而种乌柳,收入能达到3000元。

亲历了“喝水见沙”的冯文明,接着大批量地给木格滩、黄沙头以及县城周边提供树苗,已经连续提供了13年,年平均提供25万株苗木。“今年,我的云杉卖了2000多株,纯收入20多万元,乌柳卖了40多万株,纯收入达到30多万元。”冯文明笑着说。

一人富不算福,大家富才是福。从2005年开始,冯文明的苗圃为达玉村以及周边村子的村民、贫困户提供了就业岗位。有些年纪大的、腿脚不灵便的村民可以就近务工,在地里锄草、施肥、浇水等,每人一天可挣得150元钱的工资。

在贵南县,绿色不仅是荒漠的脉动,更是生命的延续。像冯文明这些治沙人,不仅造就了荒漠奇迹,更体现了不向沙漠低头的治沙精神。

贵南县的沙化趋势得到控制后,也为黄沙头国家沙漠公园建设打下了良好的基础。思想随之活跃的贵南人民也开始考虑,如何依托“沙文化”发展旅游产业,从而带动经济发展,为实现乡村振兴打下坚实基础。

过去与沙漠争土地、争生存空间,现在向沙漠要生态效益、要经济价值。连片营造防风阻沙林带,为贵南提供了一道牢固的绿色屏障。每种一棵树,都是挑战荒漠化的参战书;每治一片沙,都是在向绿水青山的梦想日渐靠近。

沙漠里不断生长出来的绿色,成了镶嵌在治沙人额头上永不褪色的青春,在多姿多彩的贵南大地接续、再接续,用动人的色彩绘就了治沙的姿容。

共和、贵南两县的一支支防风治沙队伍,以永不停歇的脚步和吃苦耐劳的双手,创造了“沙漠变绿洲”的奇迹,用智慧的头脑构思了一个个生态宜居的美好家园。

多年来,青海省各级政府牢记国之大者,重塑绿水青山,以构建沙区绿色生态屏障为重点,走出了具有青海特色的防风治沙新路子,以革命先辈的治沙斗贫精神,凝聚起自信自强、踔厉奋发、勇毅前行、实干担当的力量,向绿色低碳的幸福生活接续奋斗。

坐在直升机上,从高空俯瞰,圣洁的海南藏族自治州山魂水魄尽显大气磅礴和无尽魅力。浪急涛涌的黄河是其血脉,连绵起伏的群山是其筋骨,青海湖、龙羊峡两大湖泊是滋养它的乳汁。

在共和县境内的著名青海湖,烟波浩渺,碧波荡漾,是我国最大的内陆咸水湖——像一颗巨大的蓝宝石镶嵌在青藏高原,成为阻挡西部荒漠化向东蔓延的天然屏障,列入《中国物种红色名录》濒危物种名单的青海湖裸鲤在这里出现“鱼翔浅底”的奇妙景观。

如今的海南藏族自治州,云海苍茫,群山雄踞,草原辽阔,花团锦簇,宛若人间天堂。站在高高的祥和塔,放眼远眺,州城之美尽收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