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部》2023年第5期|晓岸:从一场雪中出发(组诗)
晓岸,本名代晓伟,黑龙江汤旺河人。作品见《星星》《长江文艺》《文学港》《草堂》《诗刊》《延河》等刊。著有诗集《一个人的群山》《无限人间》。
《从前》
要去松湖的对岸,可以走左边
或者右边
两条荒草灌木中的路径
值得在新的季节里去穿越和尝试
我选择中间的路
修理锈掉的机器,缝补朽烂的船板
我喜欢开着破船的感觉
仿佛摸着石头过河
对于彼岸,我有左右为难的焦虑
只有松湖干净的水面,最接近自然的选择
《松湖多么空旷》
松湖多么空旷。待在秋风中
半个眼睛就看透了它
——它是我丢失多年的孩子啊
尽管我们从来没有相认
我肯定:在心里,它曾狠狠骂过我
难听的话,用一个夏天的雨水都洗不干净
可我还是幸运的,在山中
轻易地被落叶砸中额头
他们的痛苦和甜蜜与我想象的不一样
一目了然的松湖反而显得
简单而快乐。可是孩子
我不能陪你走太远,我有人类的缺陷
我有这个世界不能接受的秘密
看啊,这空旷的秋天
落日的光辉无限喷射
而我很快就要显现出黑夜的原形
《看不见的事物》
松湖令人迷恋——写下这一句
我就算是完成了一个仪式。顺从着风
转身走向林中的空地
它就是故土。已经从我的身上落下
开始新的一段旅程
我曾忽略过的诸多的事物
已渐渐清晰
不是我执意呈上单薄的影子
拒绝对你敞开
就像一只哺乳期的母兽
你看,草地上光线是迟疑的
它们像经历过了谈判,艰难的说服
并未打破平静流淌的一切
那些看不见的事物
仿佛已经适应了新的土地
并为我们建立起新的规则
曾经,我像孩子一样好奇地观察他们
通过他们光圈的消长
得以触摸世界——而现在,我不知道
哪一个是曾经装满了
紫色月光的盒子。哪一个是生长泉水的矮山
在一块石头上,松湖藏了一条道路
它在等待那些返回的孩子
它在等
即使你看不见我,而我一直陪伴着你
——我确信,这坚定的存在
《生活是如此相似》
斑鸠飞回灌木丛,没多久
云团就投下了巨大阴影
磨石山挡住风,但从它破碎的石头里
你仍然能找到铁器的伤口
一条路,从七十年代开始延伸
简易的沙砾路面,积水从未干涸过
进山的人,远行的人
岩石上冥想飞翔的人
秋天的鸟群飞过他们的头顶
一切好像是昨天
用河水洗过的脸上还留有树叶的痕迹
和你说过话的树
一棵棵地消失在晃动的风里
你一直寻找像你一样的石头
从林子里到松湖底部
就像它点着夜空的瞬间就把
秘密传递给了你似的。群山因此而汹涌
你看,群山在夜里包围你
在梦里偷听了你的呼喊
现在它们正翻捡着你遗落的生活
求证松湖的影像里
那些未被标记过的地点
然而,不会有第二条路
能把一切送回那些寂静的涟漪
不论是钢铁的真实,或者是肉体的虚幻
《隧道》
我常常思考人类的处境,常常把自己
搞得很绝望。失眠的夜里
紧闭双眼,听到来自行星的回声
我确定那里没有人
没有悬挂起来的犁铧揭开
荒原小学的黎明。仿佛进入隧道
嗡嗡的声响永恒地回荡
声音可以被加工,像一种智能的机械
贴着隧道幽暗的顶部爬行
要知道,在我生活的多山的小城
这是一种常态。城与市
逼迫而来的习惯,一点点延伸
就要成为身体不可缺少的部分
很多次,经过奇异的灯光
我渴望能看到不同的场景
那种意料之外的,有别于我陈旧的生活
而失望常常在情理之中
我活过吗——在隧道之外的空间
光是彩色的,每个人
都可以真正拥抱自己的倒影
那种骄傲的生活,超越了机器的属性
倔强地辟出额外的一条车道
还有什么比它更自由
豁然、通达,让城市得到一次释放
让我们不再恐惧肉体的衰败
就像暗夜的露珠,回到原始的荒野
《从一场雪中出发》
有几天听不见鸟雀的叫声了
听觉被安静的日子惯坏
沦陷成回忆的门岗
出门即见松湖
更像是另一只空白的耳朵
包住的声音
不是一层一层能数得过来的
在远离松湖的日子
我一直拒绝承认异乡——尽管
在它明亮的月光背后是相同的沟壑
每当大雪落下
它呈现出金属的裂痕
那么多陌生的事物滋生其中
和人间所见的完全不同
它们是什么呢——从遥远的
不可知的地方来,奉献给
最完美的仿生艺术
仿佛它自我的肉体值得收藏
胜过存放于永恒的棺椁
现在,我从一场大雪中出发
重新命名所见的一切
给冻僵的鸟雀金色的米粒
给纯洁的篝火一个漫长的夜晚
它能照亮我的脸,当你醒来
我就在你伸手可及的地方
《去山中》
松枝上有少量的光照,看起来
并不像受过很多的折磨。暮春的风
太多随意,因为绿色日益加深
它时常会迷失,像一个多年不回家的人
我想起来,薄云的下午
我睡在南面的山坡
一点风都没有,那么静
鸟都去了远方,或者最深的山里
而我,想保留这样孤独而宁静的生活
陪着一座山,过一过冬天
也过一过秋天和夏天。它沉思的样子
如同我的前身,它伸展的样子
更像夜里旋转的星空
我看得见自己躺在山坡上
躺在春天的,一尘不染的山坡上
一点风都没有,白昼的星空如此明亮
每一棵树都无声地生长
就要抵达星空,好像这整座山
都在长高,慢慢离开了
它的出生之地
《开始》
傍晚,明亮的夕阳透射过西边的窗子
屋子里一下就挤满了光
槐树的顶部,有未落尽的花粒
还缠绕着下午的雨丝
我常在树下停留,为不起眼的小想法而深思
有时也感怀
为什么不能像一个正常人
不去计较星辰的燃烧,也不过问
时间的影子是不是复制品
听任他们掌握这个世界的秘密
想起一次在山崖边,一片酸枣树像刺一样
扎住我,它红色小果粒快要落尽
山崖下边,古老的村庄随着炊烟
在紫色的忧伤的夕辉中
慢慢升起来。仿佛一个陌生的大陆
开始了又一次漂浮
而我和你,正是从哪里
决定不再拔出我们身体上的刺
《清晨四点》
清晨四点醒来,去外面
无所事事地张望
柔和的光线,微风
让我有一种荒草的感觉
很多年了,没有这么早
这么近,这样清晰
打量过“晨”是一种什么物质
在我前半生,它隐藏了
一些秘密的气味,甚至隐藏了
故乡的属性
我一下子还不能接受
它突然间撞进我空虚的心
一种无根的空虚
像漂浮的岛屿,被暗藏的火山
死死地锁住
仿佛就要完成了新生
那暗流沉静,那草木如新
《从前》
你要是在下午来到松湖
可否陪我安静地坐一会
阳光盖住了风。柔软的草,不再充满弹性
昨夜天使走过
留下泪滴一样的痕迹
我看到光线弯曲,把你和秋天隔开
他们打了个结
在你看不到的地方
我不能留住这些。当你离开
寂静沉入湖底,几万条鱼都听到了我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