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滇池》2023年第11期|范墩子:城市鼹鼠(节选)
范墩子,1992年生于陕西永寿,西安市文学艺术创作研究室专业作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第二期“陕西百名优秀中青年作家扶持计划”入选作家。在《人民文学》《江南》《滇池》《青年作家》等期刊发表大量作品,已出版《抒情时代》《虎面》《我从未见过麻雀》《去贝加尔》等多部作品。曾获首届陕西青年文学奖,第十六届《滇池》文学奖,第二、三届长安散文奖等。
生活在这座被城墙包围的四方城里,常有一种难以言说的窒息感。尤其到了夏天,因北部高原和南部山川的遮挡,难有风吹进来,热气流在城市上空裂变出许多漩涡,气温高得可怕,人们在绵绵不绝的咒骂声中度过了一个又一个难耐的夜晚。往年我会去陕南的外公家里住一段时间,那里山清水秀,景色怡人,是避暑的绝好地方,有时也会参加一些探险旅行活动。我爸在咸阳秦都中学任物理老师,但他骨子里其实是一个探险家,他收藏了许多关于马可·波罗、哥伦布的书籍和海报,几乎每年夏天都会跟随黑豹探险队去往西部地区。黑豹探险队是西安一家极少被人知晓的俱乐部下面的小社团,我爸是他们的资深会员。
今年暑假,黑豹探险队打算前往罗布泊,我爸把这个消息带回来的时候,满脸欢喜,我知道很多年前他就渴望去这个神秘而又恐怖的地方。
“怎么样,天大的好消息吧?”
“我并不怎么了解这个地方。”
“死亡之海。人们就是这样叫它。”
“很多人死在那里了吗?”
“据说每年都有人迷失在罗布泊。”
“那人们为什么还要去?”
“这就是罗布泊的魔力,人都渴望战胜它。你知道,探险路上总会遇到各种意想不到的事情,而这正是探险的魅力所在。你打算跟我一起去吗?相比罗布泊而言,以往去过的许多地方,根本算不上是真正的探险。”
“我对罗布泊并没有多大的兴趣。”
被我拒绝后的一个礼拜,我爸跟随黑豹探险队去了罗布泊。临走前,他再三嘱咐我不要窝在家里,不要去打搅祖父,最好坐长途客车去外公家过暑假。他越这样说,我越不想去外公家,祖父就在建国门背后的老房子里住着,为什么就不能去打搅他呢?上次见祖父,还是三个月前,那时我刚下公交车,只见他急匆匆从巷口出来,时不时地朝背后望去,可他身后除了几个步履蹒跚的老人外,什么都没有。他没有看见我,我本想追过去给他打招呼,但他似乎很着急,一忽儿就消失在了人群里。我爸前脚刚走,我就在家里打了一天一夜的游戏,脑袋昏昏沉沉,窗外的天都朝我压了过来。次日早,我去了祖父家中。
进门并未见到祖父,老花猫半闭着眼卧在沙发上,我朝它一吼,它喵了一声就不见了踪影。困意袭来,我倒在沙发上睡了过去。
只听见地板下面传来碎裂的响声,似有火焰在燃烧,祖父背身站在屋内,朝传来响声的地方重重地跺脚,他一跺脚,响声就消失了,他得意地笑了笑,但响声立马从别的地方传过来,他连忙跑过去跺上两脚,响声再次消失了,但紧接着第三声第四声第五声又从地板深处冒了出来,他急得这里跺脚,那里跺脚,但根本不管用了,响声此起彼伏,仿佛在有意嘲笑祖父的抗争。祖父抱着头长长地哀叹了一声,跪倒在地,干瘦的身体在木柜旁闪出幽暗的光影。
我藏在床下观望着,不敢出声。祖父的脸上罩着一层黑黢黢的薄光,眼睛里仿佛藏匿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瞳孔奇大。我本想喊他一声的,他可能还不知道我来到家里。我怕得要命。他盘腿坐着,任凭地缝间的碎裂声不绝于耳,也不再去管,而是缓缓褪去睡衣,瘦小的身躯在摇晃的光影里略显丑陋,凸出的青筋和骨骼似在隐隐喘息,这是我第一次近距离地观看祖父的裸体,但吸引我眼睛的并非是他那干瘦的身躯,而是他后背上的刺青图案。
莲花?河流?佛头?他半侧身对着我,因而看得不甚清楚。
他拿起一旁的棕色抹布,仔细擦洗起身上来,他边擦嘴里还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不时朝四围张望,我想他应该没有发现我。他擦洗后背时,格外小心,生怕要将刺青给擦掉了似的,我当然知道,如果那是真正的刺青,就已经长在了肉里,无论怎样也擦不掉的。我怎么就没有听说过祖父身上的刺青呢?我爸也从来没有吐露过半个字眼,或许他也不知道。就在我好奇地作各种猜想时,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穿好了衣服,这会儿正站在那盆兰草跟前说话,他说话时,后背一颤一颤的,面前的尘土被阳光卷在空中胡乱飞舞。
“是老鼠在噬咬,十年了,它们还在那里噬咬。”祖父的这句话,我听清楚了,他在看窗外的城墙。以前来祖父家里,他总会给我放秦腔听,这多少有点让我厌烦,这也是我更愿意去外公家里的一个原因。他独来独往,没人愿意和他深交,人们似乎都惧怕他那古怪的性格。他说怒就怒,以前我就见过他怒骂我爸并将他赶出家门的情景,他讨厌下棋,讨厌在公园里跳广场舞或打太极,老年人喜欢的事物,他都深恶痛绝。除了听秦腔,他就喜欢绕着城墙根走,因而我来他家时,除了给我放戏听,多数时候,我们都陷入沉默。他没有什么话给我讲,也不喜欢我讲太多的话,常常就抱着那只老花猫坐在沙发上。
他点燃香烟,坐回床边,用手掌在床沿上咚咚拍了两把,低声说:“赶快出来吧,小老鼠。”我灰溜溜地爬了出来,脸上沾满了灰土和蛛网,不好意思地朝他笑出了声。“小老鼠,你是撞到鬼了吗?”他的眼睛陷得很深,四周被暗光包围,秃头在我面前微微晃了晃,嘴唇乌青乌青的。
“嗯,应该是的。”我说。
我的确在祖父的房间里见到过可怕的黑影,但我并不确定那是不是鬼。当时我正抱着蓝色玻璃瓶睡觉,忽然被面前类似雄狮一样的黑影给吓醒,我大声喊叫着祖父,尽管知道他刚刚出门不久,那黑影发出巨大的响声让整个房间都在暗暗震颤,它从门缝里闪过时,口中喷出的火焰足以照亮整面天空。
他靠前摸了摸我的脑门说:“那就是鬼,我也常常在屋里看见的,不过那都是后半夜的时候。鬼全从西安城墙里出来了,你要知道,城墙里钻了许多的鬼,它们总在人们绵绵不绝的睡梦里寻找即将死去的躯壳。”他掐灭烟头,重新点燃一根,火光亮起,烟雾在屋内来来回回地游走。
我这才想起小时候在祖父的书房里翻书时,曾被什么东西给掐住过脖子,有几秒钟吧,气闷在胸腔里,怎么都出不来。祖父带我登上城墙,从永宁门走到安远门,再走到安定门,靠着砖墙,盯着落日,他说那是天空刚刚哭过半晌,所以太阳才要被大地吞掉了。他的话不多,但说过的话,就像钉子钉在墙上一样深深地印在我的心里。我一直惧怕亲近祖父,惧怕他的脸。
祖父说他就是火焰。他从书房里拿出老黄历,又在床沿坐下。他戴上床头柜上的老花镜,手指蘸着唾沫,一边翻老黄历,一边擦拭眼角,但据我观察,他并未流泪。老黄历平铺在他腿上,宛若两块发光的粗布。他一页一页将老黄历撕成碎片,面前的火苗一丈多高,直扑他那低垂着的小脑袋。
一觉醒来,天色已晚,暮色沉沉,老花猫在我脚上睡得香甜,我一动弹,它又跑走了。祖父从书房出来,穿了件灰色花纹睡衣,神态疲惫,显然他好长时间没有好好休息了,眼球里的血丝如火烈鸟一样飞上半空,他背着手,嘴里咕咕噜噜地说:“老妹儿,跑哪里去?”老妹儿是老花猫的名字。
“它怕我呢。”我情不自禁地笑起来。
“是它讨厌你,你爸又出门了?”祖父说话时,将身体侧向一旁,手扶着墙壁,他身体可能有点虚弱。我忽然想起他背上的刺青,这个时候,真想借着薄薄的微光看上一眼呢。他把地上撕碎的老黄历重又拾起来。
“他去罗布泊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我说。
“噢,也好。”他说完,转身进了书房。
我坐回沙发,刚打开电视,书房里面就传来呼喊的叫声,夹杂着柏树枝燃烧时毕毕剥剥的响声,我惊了一跳,但还是尽量平静下来,缓缓走到书房门口,透过虚掩的门缝,里面黑咕隆咚,但依然可以看见祖父的身影,他背对着我,正伏在地上,翻阅被撕了一半的老黄历。那刚才传来的叫声和响声,愈加清晰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声音都是从他的肚子里冒出来的。
我闭上眼睛,伸长耳朵听,企图从嘈杂的声音中获得一丝线索。祖父将点燃的蜡烛举在手里,双膝跪在地上仔细阅读。这时候,透过烛光,他整个身体闪烁出剔透的红光,后背上的刺青也显现出来,杂乱的线条连接在一起,我睁大了眼睛打量,依然无法辨别那刺青图案究竟是什么。再后来,我眼睛就看酸了,一揉眼,刺青竟变成一只只小鸟从书房的窗户飞上茫茫夜空。
二十一年前,祖母回咸阳娘家时,被刹车失灵的拉砖拖拉机撞死在乡下的马路上,祖母的葬礼上,祖父没有哭一声,没有掉一滴泪,人们都说他的心比金刚石还硬。从我记事起,就觉得祖父人很冷,他有时会将我抱在怀里,故意用他的胡须扎我的脸,我疼得哇哇大哭,他却坐在城墙根咯咯地笑。我爸和祖父关系一直不怎么好。我妈得乳腺癌去世后,我爸带我搬到了南郊的新房里,他们极少联系,一年里要没有什么重要事情的话,不常见面。
烛光里,祖父侧着身,用牙齿啃铺在地上的老黄历,但那本已经破破烂烂的老黄历似乎比铁石还硬,他啃得满嘴流血,殷红的血液染红了纸张,但他还在用力啃,他的牙齿比尖刀还要锋利,连书架下端的木头都啃去了一截,他将纸张和木头一齐咽进肚里,牙齿咬得咯嘣咯嘣响,一旁的木柜里,蛐蛐正在默念经文,发黄的粗布深处散发出古旧的霉味,他抱着双膝侧卧在地。
“别站在那里了,进来扶我一把。”祖父忽然说。
我被吓得咯噔一下,朝后看一眼,才慌慌张张进去搀扶他,我轻微一抱,他就站了起来,他的身体是那样的轻,火焰一窜起来,他的身影也就一同在屋里飘荡了,地缝里冒出的声音愈发密集了,震得墙面也咚咚响。祖父捂着胸腔咳嗽了一阵,接着走到木柜跟前,吃了一把白色的药片。
他躺在沙发上睡了过去,已是午夜,高悬在城墙上空的月亮,正在被饥饿的天狗一口一口吞掉,醉汉的叫声依然在街巷深处回荡,那咿咿呀呀的声音莫名地让人发笑。我回到卧室,头有点沉,耳朵里嗡嗡直响,灯罩里的火焰不时地飞跳出来,祖父睡得很实,隔着门我也能听清他粗重的呼吸。
天还黑得实实的,他就叫醒了我。我周身困乏,看见自己长出了翅膀,正跟随鸟群飞往深山老林,地上野兽成群结队,只有白马正安静地卧在树杈上,回忆昨日的悲伤故事,我越飞身体越轻盈,甚至透过云层看见了正在罗布泊探险的父亲,就在这个时候,祖父摇晃我的胳膊时,我猛然从高空栽落在地,地上的人群和野兽都捂着肚子大笑起来。我心里恨死他了。
去年春上,祖父在木柜里生活了一个多月,他每天除了吃饭,别的时间都将自己反锁在木柜里,在昏暗狭窄的空间里,他沉重孤独的脑袋似乎重新变得清醒起来,长时间的冥想让他焕发出青春时代才有的活力,他像鸟雀一样躲在巢穴里呼吸远古时代的空气,有时候也会将老花猫关在木柜里,他赤裸的身体紧紧地贴着木柜,眼睛像猫头鹰一样目不转睛地盯着四周,但实际上他在熟睡,是处在另外一种透明的状态里,他在黑暗里注视自己苍老的身体。
如果不是他给我看他写在梧桐叶上的日记,准没人知晓他曾在木柜里生活的经历。那时候,整个房间里笼罩在一种神秘而又可怕的死寂当中,连老花猫从地板上走过的响声都听得一清二楚,他说他感到身上长出了黑亮的硬壳,胸膛和腿部渐渐长出了毛茸茸的触角,他嗅到了衣物里的恶臭与芳香,终于看清了时间那滴滴答答的面孔。他说他彻底变成了一只臭虫,躲在屋檐下面的洞穴里,即将逃离这间他生活了大半辈子的老房子,与老花猫告别。
我以为他叫醒我是要出门,实际上他是让我帮他在房间里寻找他写了日记的梧桐树叶,他说半年前屋里就断电了,我知道肯定是他拖着没有交电费,我们只好点燃蜡烛分头在房间里找起来。在木柜底下我找到了大量的梧桐树叶,在花盆里,在马桶盖上,在冰箱里,我又找到了些许,刚开始时,我觉得这真是件乏味的事情,但当我手里的梧桐树叶越积越厚的时候,我心头似乎产生了一种窥视的乐趣,在夜晚光滑的表皮上,我在渐渐靠近真实的祖父。
每一片梧桐树叶上都记满了文字,猛然看去如同爬满了黑色的小虫子,有些文字因为时间久远已经变得模糊,但透过它们似乎还能体味到祖父当时那激动的情绪。其中被撕去一半的树叶上写着:“死,可真不容易呀。”在烛光下阅读这句话时,我的心在砰砰直跳,屋顶上仿佛有一双眼睛正在偷窥我,心跳声令我胆战心惊,我捏住那片梧桐树叶站在墙角里,不知所措。
“不许偷看呀。”厨房里传来祖父苍老的喊声。
“嗯,知道啦。”我捂住胸口说。
紧接着,就传来了他暗自哭泣的声音,隔着无边无际的黑暗,我依然能感受到他正瑟缩在灶台旁颤栗的身体,我想肯定是日记里的内容让他想起了一些遥远的往事和一些已经被鸟雀带走的人。我本想进去安慰他,但说实话,我害怕我的出现打破了盘绕在他心头的最真挚的情感,我又捡起了两片梧桐树叶,祖父拖着沉重的步伐从厨房里走了出来。像一只战败的斗鸡。
他将蜡烛固定在地板上,将怀里的梧桐树叶乱撒在地上,席地而坐,大口喘气,面部表情让我想到秦腔里的丑角演员。我本想仔细阅读他的日记,但见此情景,也只好将手里的树叶丢在他面前,我屏住呼吸,站在一旁,似乎在等待他对这些树叶的处决意见。他冷冷连笑三声,声音尖细得仿佛是从云雀的胸腔里发出的,他拿起面前的一片梧桐树叶,在跳跃的火苗上点燃起来。
一片接着一片,他哭里带笑。
一片接着一片,他笑里带哭。
被烧掉的树叶就从地缝里溜走了,祖父此刻面无表情,他或许在想这真的是他写下的日记吗?那些记忆真实存在过吗?就像无数只黑色的蝴蝶从山谷深处飞走了,无影无踪,没有任何痕迹。只有今天的他依然坐在屋里,在蓬松的烛光里暗自啜泣,墙壁上跳动的黑影让我联想到梦里的皮影戏,我想到了未来的葬礼仪式,这个念头叫我吃惊,似乎在那日必然会迎来一场大雪。
在绵绵不绝的失落情绪里,他看到自己平躺在已闲置多年的木棺里,人们跟在灵车后头正缓缓朝着郊区的墓地走去,哭声和笑声同时混杂在唢呐刺耳的声音当中,他的脸颊上长出了像马鬃一样的毛发,腿上的根须深深地扎进土地里,他感受到了槐树的心跳,听到了蚂蚱的怒吼,雪花让空气陷入泥泞,让辽阔的郊外变得潮湿不堪,人们似乎是行走在去往天国的大路上。
他说他很早时就有了写日记的习惯,最早是用树枝在地上写,大雨将他的所有日记冲毁后,他就开始用刀子在树皮上刻,小区里的树皮被他刻完后,他开始有些厌弃那些被他刻了日记的树木,他不愿意再见到它们,于是在一个霞光灿灿的傍晚,他将刻在树皮上的日记全毁掉了,他尝试在树叶上写,写完了就将树叶扔向高空,再也见不到它们的踪迹,这给他带来了许多的乐趣。
他说西安的大街小巷都飘荡着他写了日记的树叶,有些树叶被风带到了城墙上,有些树叶被小孩烧掉了,有些被环卫工人装进垃圾清运车,有些落在护城河浅绿色的水面上做着明天的美梦,但多数都无声无息地迷失在夜晚的风中,再也找不到来时的方向了。他说他不停地在树叶上写日记,仅仅是为了证实自己还活着。他说过这些话吗?好像没有。我在盯着他颤抖的双唇。
面前的树叶都被烧成黑灰后,他歪着身体靠在背后的椅子上,脑袋低垂,双臂无力地拖在地上,蜡烛眼看快要燃尽,他忽地坐直,将其吹灭,又在旁边点燃了一根。他将黑灰踢得满地都是,屋内一片狼藉,此时他站在阳台上,望着隐藏在黑夜里的城墙,愤怒地挥舞着双拳,他似乎要和月亮进行一次恶斗,在冗长的凌晨时刻,他时而像一位逃犯,时而又像打了胜仗的将军。
望着他绝望的背影,我后悔刚才没有偷窥他全部的日记,若能在长满青苔的夜间窥视到他内心深处的秘密,或许就能够理解他的举动背后的深层含义,但秘密已经变成一把被风扬起的黑灰。他换好衣服,提了一个黑色的手提包,叫我同他一起出门,他并没有说我们要到什么地方去。这个时候,我爸或许正在罗布泊的戈壁滩上受冻挨饿,到现在,我还没有收到他任何信息。
“黑咕隆咚的,去哪儿呀?”出小区时,我忍不住问了句。
他没有回答,只是迈着碎步往前走,夜晚的街道虽说能凉快一些,但依然被黏糊糊的热风紧紧地包围,只走一段路,我的身上就开始冒起了汗。我跟在他身后,有那么几个时刻,我甚至觉得他的身影竟似幽灵一样虚幻缥缈,仿佛是从天而降的鬼神,他越走步伐越轻盈,背影随着路灯在溽热的夏夜里起起伏伏,像老鼠一样在街上逃窜。若不是我走得快,肯定就跟不上他了。
马路十字,他烧了一些黄纸和冥币,垃圾桶附近的野猫偶尔会发出可怕的尖叫,他跪倒在地,默默注视渐渐熄灭的火苗,稀疏的头发被汗水濡湿后贴在发白的头皮上,十分钟后,他再次拎起手提包,朝前面的城墙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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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选自《滇池》文学杂志第1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