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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文学》2023年第11期|邝立新:文星塔下(节选)
来源:《青年文学》2023年第11期 | 邝立新  2023年11月23日08:51

邝立新:一九八二年生人,毕业于武汉大学。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出版散文集《勿忘心安》。近年开始小说创作,作品散见于《青年文学》《雨花》《长江文艺》《小说月报·原创版》《山西文学》《福建文学》《西湖》《青春》等刊。作品曾获金陵文学奖。

文星塔下

文/邝立新

重华佬终于活到仅凭岁数就能挣到钱的年纪。

虽然这笔钱不值一提,也是一笔意外之财。每隔几个月有人专程上门,用牛皮纸信封装好,郑重其事交给他。逢年过节,还有领导上门慰问,边上的工作人员抱着相机一顿“咔嚓咔嚓”。文星镇高寿的人不多,像他这样年近九十、能吃能睡还能做事的少之又少。他只是比以前动作略微迟缓,生活无须别人照顾,店面生意也没有受到丝毫影响。算起几元几角的细碎账,没人能占到这位老人的便宜。

活得太久,在他看来并非一桩幸事。他年轻的时候就固执地认为,人在七十岁上下死去是正当的、体面的。活到生活不能自理、屎尿拉在裤裆里,不是一件光彩的事。六十大寿后,他开始谋划身后之事。最要紧的是找到一处风水上佳之地。他请这一带声望最高的风水先生,好不容易寻到一块福地。他在上面植了几棵金桂,每年春天还去松土施肥,指望着今后可以挡风避雨。他还置办了一副质地优良的柏木寿材,存放在老屋阁楼之上。办妥这些事情,他的心安定下来。日复一日的等待中,他对那一天的到来抱有某种期待。此后的许多年,他的身体却没有衰败迹象,眼不花耳不聋,甚至头疼脑热的毛病也很少有,那几棵金桂倒是日益繁茂。

唯一让他感到无力的,是难以捉摸的记忆。往事变幻成影影绰绰的轮廓,缠绕交织在一起,不知道是真还是假。有时他忽然想起某件事,刚想张嘴说上几句,脑子突然一片空白,只好露出尴尬而茫然的笑容。有时他闭上眼睛,一幅幅无比清晰的画面却自动在他脑子里流动。多年不见的人,熟悉的声音、事物和场景仿佛就在眼前,触手可及。这种不期而遇让他感到惊惧。他猛地睁开眼,察觉到一片白茫茫的光。短暂恍惚之后,眼前仍是现世光影。

就在这些日子,他脑子里反复出现那个后生仔的模样。此人下巴尖细、面皮白皙,手里抓着蓝色玻璃瓶,站在距离他十来米远的地方。他想走近了看,后生仔却有意躲着他。他快步走过去,后生仔猛地往前跑,一边跑一边打开瓶盖往嘴里灌。跑着跑着,后生仔身体踉跄,软绵绵栽倒在地上。他赶上前去,躺在地上的人却不见了。有时,这位下巴尖细的后生仔也会出现在他梦境中,脸上一副诡异笑容,怔怔地望着他。他从梦中惊醒过来,身上被汗水所浸湿。他不知道怎么跟身边的人说,他很难描述这种梦魇般的经历,说出来大概也会被别人当作疯子吧。

重华佬试着跟老伴提过几次,得到的都是答非所问。老伴年纪跟他差不多,早几年就有耳鸣的毛病。他说后生仔,她问后山有什么在?他说不是后山,是后生。她说后天,后天什么事?他只好笑着摇摇头,不再发声。这位下巴尖细、面皮白皙的后生仔,为什么反复出现在他脑子里,是不是有什么话对他讲,还是无处投胎的孤魂野鬼,谁知道呢。他已是半截身子埋到土里的人,对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倒谈不上多么畏惧,只是这些烦扰让他本就稀少的睡眠更加艰难。

店面无人光顾的时候,重华佬喜欢裹着绿色军大衣缩在火炉边。他半眯着眼睛,一副似睡非睡的模样。但只要有人来,他会立刻清醒过来。这些年,镇上意外死去的后生仔不少,生病去世的不用说,还有一些是在南方城市遭遇不幸,或从事非法勾当伏法的。他跟这些人没什么交集,更谈不上冤仇。他做生意这么多年,几乎没有跟人发生过争执。何况顾客都是附近的乡亲,拐几个弯几乎都沾亲带故,他没必要惹麻烦。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一位看起来面生的年轻人走进店里。

来人个头不算高,面色棕黄透着黑,头发微卷,身上套着一件深灰色羽绒服,斜挎着一台黑色相机,看起来约莫三十岁,应该是外地来的。年轻人站在香烟柜台前,要了一包十五元的“白沙”。扫完付款码,却没有离开的意思。年轻人有些局促地说:“老板,哦,爷爷,有件事情想打听打听,不知道您……您是否方便?”重华佬在镇上很少碰到这么客气的人,忍不住咧嘴大笑,露出所剩不多的牙齿,花白胡须上下抖动。年轻人看到他这副模样,更加不知所措。他看出年轻人的窘迫,便把他请到里面喝茶。这些年,乡亲们没事经常到他店里,抽几支烟,说几句话,下几盘棋,有时也找他调解纷争,俨然把这家老店铺当成了茶馆。

年轻人说他到文星镇寻找一个人。此人曾在镇上生活许多年,后来到城市里打工、成家,有了自己的孩子。孩子五岁时,他却突然消失不见,也没有留下任何音讯。说着,他把双肩包里的照片取出来。重华佬把挂在脖子上的老花镜架到鼻梁上,眯着眼睛盯着照片瞅了半晌,也没看出个所以然。他不知道是自己记忆模糊,还是镇上根本就没有这个人。他叹了一口气说:“找一个人恐怕没那么容易,何况已经过去这么多年。”年轻人说他已经待了两天,在街上问来问去也没什么头绪,听说重华佬年纪大、识人多,便特意上门来打听。重华佬说他也不敢保证,建议年轻人再找其他人问问看。年轻人颇为恳切地表示,此人正是他的父亲,找到他或者得知他当年为何不辞而别,也算了却母亲的一桩心愿。

年轻人走之前,在柜台上的红色收据联写下手机号码和他的名字(晓勇)。重华佬看着这个身穿深灰色羽绒服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长叹了一口气。他回到烤火炉边上,盯着桌上的照片看了几秒钟,脑子还是一片空白。这样的事情他不是没有经历过,大多数是孩子走丢,失魂落魄的家人跑来问他有没有见到过,有的还真能找回来。像这样找成年人,而且是多年不见的父亲,他还是头一回碰到。真要找人,应该去派出所找警察、查档案,找他能有多大用处?他笑着摇摇头。

暖气从搭在餐桌上的毛毯下面涌上来,他感到一阵困乏,眼皮控制不住往下坠,意识变得模糊不清。那位下巴尖细、面皮白皙的后生仔进入店里,在重华佬身边坐下。他好像对这个家和家里陈设十分熟悉。他从身后的柜子取出一本书,自顾自地看了起来。重华佬醒来,恍惚中看到边上的人,浑身一阵激灵。他下意识往后退,坐在他身边的后生仔连忙起身,迅速走出店门。他的睡意彻底消失,在店里转了几圈,到楼上四处察看,却没发现什么异样。这时天色已晚,屋后的江水从深绿变成青黑,他的店面也该关门打烊了。

他躺在床上,想着自己又多活了一天,心中有些沮丧。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文星镇的中年人和年轻人扎堆往南方跑。那时在城市随便做点什么,哪怕是捡垃圾、卖废品,都比在土里刨食强。只有重华佬岿然不动。他自己不愿出去,也不允许儿子出去。他也知道种地没什么前途。反复思量后,他从盘根错节的老房子搬出来,在集市上租下一间门面,从此开启他做生意的生涯。出去闯荡的年轻人最终出人头地的不多,有的误入歧途丢掉性命,有的彻底失去联系,从此生死不明。他的店面几十年如一日开着,成为一代文星镇人的记忆。

次日文星镇赶集,街上的人比平日里多。几个老伙计照例到店里喝茶、抽烟。重华佬把照片拿出来。他们轮番审视一番,说出的名字至少有三个。有人认为是疯子如泉,好多年前他因为持刀行凶被抓,中间回来过,后来下落不明。有的说是被人骗去从事传销以致倾家荡产的阿斌仔,他在文星镇有老婆孩子,但不排除在外面还有一房。也有人说可能是多年前回到镇上的权权,后来因身患绝症、无人照顾而去世。权权年轻时在外面是否成过家,生过孩子,他们也不知道。如今除了在镇上生活的阿斌仔,其余两个死的死、走的走,哪里还能调查到什么消息。还有人说出一个名字,重华佬却没有听清楚。老伙计们自告奋勇帮忙打听,重华佬自然也乐见其成。虽然此事与他关系不大,但能帮到别人总归是好事。

到了下午,集市上的人渐渐散去,街道变得冷冷清清,地上随处可见择落的菜叶、拔掉的鸭毛、废弃的下水、刮下的鱼鳞、吃了半截的包子。重华佬拎着一个黑色塑料袋,从脏兮兮的街巷走过。他走得不算快,往常只需十来分钟的路程,今天花了半个多小时才爬到半山腰。走近看,文星塔更显老迈。塔身斑驳,墙体开裂,砖缝长出杂草。他坐在冰凉的石阶上,望着远处层层叠叠的房屋。有些老房子已经破败不堪。那些贴着瓷砖或外墙裸露的新房从中耸立出来,显得有些突兀。这里面有他挣下的家业,是他用日复一日的劳作换来的。有一天他会离开,但房子还在这里。那一天不会太远了,他叹了一口气,慢慢蹲了下来。他把塑料袋里的香烛、黄表纸拿出来。山上不时有风刮过,他用打火机点了好几次都没成功。他把香烛插在碑前草地里,纸钱呼呼燃烧起来,蓝色火焰在风中飘荡。

他跪在地上,嘴里喃喃自语。眼前是一个个土包,上面长满杂草。按照文星镇的习俗,那些意外去世的年轻人进不了祖坟,塔下这片荒山便成为他们最后的归宿。二十几年前,时常有人委托他跟雇用这些年轻后辈的包工头或小老板谈判。有些家庭甚至因为有人去世而拥有了一笔不菲财产。有些坟地前面插着被风吹熄的半截蜡烛。坟地没有墓碑,也不知道他们祭奠谁。因为这些无主坟地,往日喧嚣的文星塔也成为罕有人至的地方。有时在夜晚远远也能看到幽幽的蓝光。后生仔是不是其中之一,他也吃不准。但到这里烧点纸,至少心里安稳一些。

重华佬抽完一支烟,起身往山下走去。烛火已经熄灭,尚未燃尽的纸钱仍残留红色微光。回家的路似乎比来时近许多。也许身上轻快,底下脚步也快一些。天色暗下来,青黑色江面映照出深深浅浅的灯火。今晚应该可以睡个好觉,他对自己说。路上有人跟他打招呼,问他急着去哪里、怎么走这么快。他微笑着点点头,并不打算回答。好多事情似乎说不出口,也没法说、不必说,那就干脆不说。

他走到江边那条街上,看到那位叫晓勇的年轻人已在店面门口等候。

次日,老伙计们纷纷带来消息。重华佬对他们在如此短暂的时间打听到的情报不以为意,但依然耐着性子听完了。他现在最不缺的就是时间和好脾气,他请他们坐下,给每个人泡茶、发烟。这几个老伙计应该已经碰过头,讲出来的话基本一致。他们认为疯子如泉可能性最小。他在镇上本就是一个性情孤僻的人,很少跟人来往。那几年不在镇上,也是关在牢里,哪有机会成家、生孩子,更不用说离家出走之类。阿斌仔在镇上有老婆孩子,没听说他在外面胡来,搞传销那几年,他的家底被折腾一空,不可能有余力养情人。

那最有可能的就是权权。或许他发现自己得了不治之症,不想拖累家人,便独自回到镇上。算起来,权权的长相、年纪、回来的时间也差不多。他们说了两个细节来证实他们的判断。一是权权在世时,曾经跟别人提起他在城里有老婆,还说孩子好几岁。当时别人都不相信,如果真有,不可能在他身患重疾时不闻不问。二是权权回来前,曾有一个女人来镇上找过,到处打听权权的消息,当时人们以为是哪里来的骗子。他们并未见过那个女人,说起来却十分笃定。

重华佬记得这个叫权权的人。他跟权权的父亲年纪相差不大,可以说看着权权长大的。权权患病时(据说是尿毒症),父母已不在人世,家中又无兄弟姐妹,只能自己一个人去医院治疗。他记得那时候权权喜欢拍照,整天带着照相机在街上晃悠,看到什么都会拍几张,好像给他也拍过。权权离世有二十来年,重华佬早已记不清他的长相。倒是那位外地年轻人,不时在他脑海里浮现。

权权家的房子还在,只不过多年无人居住。他有时从房屋边上经过,还会忍不住往里面瞥上几眼。树木、杂草和苔藓从院子里蔓延进去,屋内绿意幽深,隐隐透着一股凉意。他不禁打个寒战,转身快步离开。权权去世后,家里并没有被清理过,或许能找到一些有用的物件。所以重华佬在门口看到晓勇时,打算带他去那幢老房子看看。晓勇自然也乐意,他并没有多少选择。如果不是重华佬,他甚至不知道权权是谁、住在哪里。何况他就要离开,还不如碰碰运气。

他们沿着街巷往里面走。前一天晚上下过雨,青石板泛着湿漉漉的光。重华佬在前面带路,晓勇跟在后面。晓勇担心滑倒,每次脚落地时都很轻,几乎不发出一点声音。重华佬不时回头看,担心走着走着后面的人不见了。他们从一扇小门进入一户人家,从带天井的堂屋穿过,出来后拐进一条逼仄巷子,头顶只能看见窄窄的天空。如此几次,晓勇已经彻底迷惑,干脆不再辨认方向,只是跟着重华佬往前走。重华佬脚步放慢,年轻人走到老人前面。一阵风从身边拂过,重华佬仿佛看到那位提着蓝色玻璃瓶的后生仔。他加快脚步往前追,后生仔一路小跑。两个人的距离越来越远,后生仔渐渐消失在巷子尽头。他站在原地,脑子里一团混沌,不知接下来该去哪里。他干脆坐在屋檐下冰凉的石凳上。

重华佬回头看见晓勇仍跟在后面,一时间有些恍惚。晓勇快步赶上,也在石凳上坐下休息。

“你,以前来过这里吗?”重华佬问。

“好像有点印象,也许很小的时候来过吧。”

“你还记得父亲长什么样吗?”

“记得不太清,他留下的照片很少。”

重华佬带着他继续往前,来到那幢被植物占领的老房子前。门上的锁不知什么时候脱落了,几块木板横着钉在上面。这样的房子似乎也没有上锁的必要,里面早已经是家徒四壁,没有一样值钱的东西。晓勇从门缝隙往里面看,只看到一片幽深的绿意。重华佬用力一推,钉在上面的木板掉落,门“嘎吱”一声打开了。

距离上一次走进这间房屋,已经过去将近二十年。那时,重华佬还不到七十。他已经做好死去的准备,但他的身体依旧硬朗,走起路来带着一阵风,说话中气十足。因为他反复提及七十这个关口,跟他年纪相仿的老伴反而有衰弱迹象。庆幸或不幸的是,他跟他的老伴都活过这个年纪,活到了今天。而那一年,三十出头的权权已经病入膏肓。他还记得权权面色发黑、头发稀疏,浑身上下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不过看起来依然乐观,经常笑着跟别人打招呼,露出镇上人少有的洁白牙齿。每隔几天,他会走进重华佬店里,要一包五元钱的“白沙”。

天气好的时候,权权带着相机到处拍照。别人问他在外面做什么,为什么回来,他总是有意无意把话题岔开。大概是那年的七月份,人们忽然想起权权已经好几天没有出现。最初大家都不以为意,也许是天气炎热,他不愿意出来。又过了几天,权权依然没有出现,一种莫名惶恐蔓延开来。有人说应该去他家里看看,但没有人愿意出面。最后还是重华佬去他家敲门,很久无人应答。他推门进去,一股臭味扑面而来。他看到那幅终生难忘的画面,难以抑制地呕吐起来。

与权权有关的一切,随着他的离去而成了一个谜。人们不知道他为什么回来,经历了什么,什么时候死去。但这些都不重要了,他本来就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何况身边也没有可以依赖的亲人。重华佬后悔自己推开那扇门,但事已至此,只能掏钱将这个不幸的人安葬,要不然那张高度腐烂、爬满蛆虫的面孔将永远挥之不去。重华佬没有白白花这笔钱,人们对他的敬重因为这件事增添了几分。

这二十年间,应该都没有人进入这所房屋。窗边一棵桃树枝杈生长进来,或许桃仁掉落在地上,屋内也长出几棵发育不良的桃树。靠近地面的墙滋生出一层深绿的苔藓,桌椅、凳子蒙上厚厚的黑灰。一条青色四脚蛇游动身体,没入草丛中。虽然是晴朗白日,房屋却透着一股阴森之气。重华佬和晓勇在里面翻了半天,没有发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那张摆在书桌上的合影,早已被水雾漫漶,看不清人影。重华佬记得权权下葬时,他的衣服、账目、书本等东西都已付之一炬。

晓勇在抽屉里找出一盒旧底片。他拿起来对着光瞅了几眼,发现里面还能看见反光图像,便将底片揣入兜里。他自顾自说道,底片存放时间很长,或许还能冲洗出照片来。两人在里面又找了几遍,终究没有发现什么。晓勇只好打开黑色相机拍了几张,说回去给母亲看看这房子的结构,或许她还有印象。

往回走的时候,重华佬本想跟他说权权的事。但话到嘴边却没说出口。他无法确定权权跟眼前这个年轻人有什么关联,说多反而不好。晓勇倒是絮絮叨叨谈起这些年的经历。父亲突然消失后,他与母亲相依为命。上学的时候,他这个没有父亲的孩子,没少被人欺负,他也不敢告诉母亲。他还算争气,考上一所211大学,找到一份有编制的工作。母亲有时会提起文星镇上的父亲,他如果还在的话,应该有多少多少岁,看到儿子有出息,应该也会感到欣慰。说的次数多了,晓勇把这件事记在心上,这次到文星镇来,希望能找到一些线索。

重华佬问:“你母亲多大年纪?”

晓勇说:“也快六十了,母亲还提过要到文星镇来。”

重华佬说:“她能来最好,也许只有她能确认权权的身份。”

……

精彩全文请见《青年文学》2023年第1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