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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普雄的时光
来源:四川日报 | 周如钢   2023年11月27日09:07

黄昏的光泽与晨曦的光芒,都载在这一列绿皮火车上。

沿途洒落的笑语欢声里,还沾满了鸡鸭鹅此起彼伏的叫声,叫声里落满了小动物的气味。算不得芳香,却有一种亲切在车厢里流淌着。这种亲切流在人们的眉上,淌在他们的烟斗里,还有席地而坐的扑克牌的花色里。他们的脸上安详而恬淡,跟窗外农作物的烂漫一般。在上车前,或许我们不知道,我们向往的远方,有时就装在这样的列车里,缓缓地,一路收藏田野的芬芳,离焦虑越来越远,离诗与阳光越来越近。

我是在九月见到普雄的阳光的。彼时,我在铁轨边上,看着这两根铁轨将要承载的列车。因为我知道,这趟列车满载了攀枝花的晨曦而来,一路上又收藏了桐子林和枣子林的芬芳,也收纳了西昌和喜德的福泽。所以,那个下午,在步入看似有些陈旧的站台,眺望列车呼啸的方向时,我的瞳孔里绽放了“普雄”两个字。似乎几十年的时光,从这里开启。

从峨眉到普雄,从普雄到峨眉;从攀枝花到普雄,从普雄到攀枝花。饶舌的说法里,深藏了几十年的历史烟云。虽然看起来有些没落了,却至今还延续着绿皮火车的生命。这种生命从一个城市穿越而来,却给了另一个城市更多的朝气,她们彼此交换着不一样的活力和温暖。

那些鸡鸭鹅在短暂的生活里也是具有荣光的,与更多的同类相比,它们一定是见多识广的一群。就凭曾经与人一起坐过火车,就可以秒杀无数的同类。当然,所有鸡鸭的荣光,其实是这趟列车的使命。抵达或穿越普雄的时光里,有很多人从峨眉上车,从攀枝花上车,从喜德落座,从西昌起身,他们的皱纹里虽然写满了尘埃,但他们的眼神里刻满了满足。在西部这样一个地方,或许这些筐里的小动物们就是人们的生活和理想的一部分,于是他们把这种生活和理想带在身边,放在车上,让火车带到另一个远方。

在江南人看来,这种人情味与人性的温暖,充溢在呼啸的火车叫声里。我第一次听出,火车呼啸的声音是欢快的。

我是从江南一个简称“越”的地方出发,抵达四川越西的普雄。从越国到越西,此越到达彼越的千里之程里,我的思绪都在这趟绿皮火车上。这趟列车很慢,逢站必停。这似乎与现在这个快速发展的时代并不相符。但就是逢站必停,让所有小动物们都有了观察世界的时间。它们眼神清澈,它们瞳孔里的人们,笑着,拿着手机拍着它们。此时的它们,生活在筐里,也生活在车上,更生活在无数个不同的手机里,它们就是他们带到全国各地的风光与风情。

如果说慢的东西有悖于这个快速发展的时代的话,那么,慢火车一定是近人情的。我们天天疲于奔命地在追求快,不经意间就忽略了人生路上的快乐。此时,在这里才发现,原来,慢,才是我们真正想要的生活。

而现在,这趟抹了旧颜色的慢火车,她收藏了沿途上各个站点的需求和心声,她从远方来,是为了抵达普雄。她又从普雄往远方去,那是为了给远方带去更多的可能和希望。

历史风云际会,普雄站里的斑斑驳驳可见一斑。而从这里出发,往普雄深处走,还可以抵达普雄人的新米节。

我虽然是在江南的山里长大,但山多地少的大山里远离了鱼米之乡的声誉和诱惑。事实上,江南两个字,在某种程度上遮蔽了我曾经破旧的光阴。在去往城市之前,是番薯和玉米让我有了生长发育的机会。所以,彼时见到新米时,我们全家人的眼神里都绽放出不一样的光芒。也因此,在普雄的新米节上,眼看着稻田里弯下头的稻穗,看着普雄的姐妹们背着箩筐下田,我也忍不住喜出望外地扎了下去。而且,看着她们拔穗的姿势,我脑海里晃荡的全是儿时推着稻蓬打稻谷的场景,于是我的手上就胡乱地拔开了——我连根拔起了稻子,只为了还原年少时农作的那一份激情。

这一份激情荡漾在所有人的脸上,也荡漾在我曾经的青春里。所有人都笑话我这个没见过农村拔苗的孩子,其实只有我明白,每个人的人生各不相同,而我,对新米的感情没有人会明白。所以,在那个阳光灿烂的中午,在彝族朋友盛装出席的场合里,在他们载歌载舞庆丰收的婀娜多姿里,在他们热情炒制新米的馥郁芬芳里,我抓了一把经过脱粒翻炒的新米就往嘴里塞。这一口,我咀嚼的全是岁月与时光的味道,是人生各种碰撞却又不得不咬牙前行的味道,是日晒雨淋中与命运抗争后的不屈的味道。这一切,都在彝族朋友盛情而张扬的笑容里,那一刻,我觉得这里像我的老家。

我从没有听过新米节,因为从小难得见到新米。每年见到的那一点,也得留存着,在番薯和玉米糊里掺进去。我看到的新米,是在按分算的田地里的谷子,是在粮站里看到别人扛出来的麻袋。再后来,我见到的新米,出现在商店和超市里。

而这个九月,彝族的朋友在稻浪翻滚中开启了一年一度的新米节。这是我参加过的有史以来最接地气的节。在这个各类节会频仍的时代,穿越时光的喧嚣与微尘,在这片土地上,我突然有了复杂的情感——我离土地太远了,我离开老家太久了。此时此刻,无数开怀恣意的笑从眼前陌生的面孔上流淌过来。如果不是他们的特色盛装,我怀疑自己就是回了家。因为,老家的人们,于我而言,就是这样,既陌生又亲切。他们曾经坐着绿皮火车来,曾经赶着鸡鸭鹅来;他们教我插秧的动作,教我打稻的姿势。还有,他们端起酒杯时豪情万丈的模样……

这样想来,穿越普雄的时光,便是我回家的时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