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堂》2023年10卷|张新泉:张新泉的诗
张新泉(1941~ ),四川富顺人,现居成都。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首届鲁迅文学奖获得者,1998年起获国务院特殊津贴。著有《野水》《鸟落民间》《张新泉诗选》《事到如今》《好刀,野水及其他》等十余部诗集。
代表作
[自画像]
已是资深老年
却迟迟未能痴呆
看乌鸦,照样黑
观侏儒,依旧矮
大夫说,脑正萎缩中
比核桃大,比草莓帅
如果缩得快些
有指望傻里巴叽
每天到股市去
念自己的两句诗:
桃花才骨朵
人心已乱开……
造物说,这号人只要呆了
就注定痴性不改
造物还说
能这样,就算乖
[好 狗]
好狗当门而坐
目光犀利,气宇轩昂
尾是一节硬骨
从不摇晃
好狗难得开口
即使你投之以桃
也换不来一声
感谢的汪汪
月黑风高,好狗在必经之路
恭候歹人。仅仅一串喉音
不速之客己遍体鳞伤
好狗在院坝里㪚步
对饱食的猪,歇耕的牛
进行礼节性探望
友好地嗅一嗅,打个响鼻
安抚命定的孤独和迷惘
将骚扰成性的公鸡驱逐出境
引几只羊崽,去栏外晒太阳
我仔细观察过一条好狗
机警如弦上鹰翎
怒时与猎豹相仿
最是哀乐消失的寂夜
亮在主人坟前的狗眼
有着逼露成冰的寒凉……
好狗远去
我把它的背影
置于这首诗的中央
[我的葬身之地]
墓园已越来越拥挤
我得赶快去认养一棵树
一棵普通而安详的树
它离城只有一声叹息的距离
却把市声和楼影推至远处
有蝉声和竹林将其簇拥
有很厚的寂静衬托坡下的牛哞
它的树冠簪着月牙的发卡
枝桠间金黄的鸟巢
永远如同新鲜的日出
我将在它的绿荫中安息
骨灰撒在树下,再覆上新土
这样想着时,就似乎有落叶
飘到脸上来
一丛丛枝桠,长满肌肤
蚂蚁向我讲解何为慢即快
蚯蚓在耳边絮叨
土中永夜与收放自如
我甚至看见了友人和儿孙们
偎着树干摄像留影。他们说
在树干上看到了我的诗
还说,这里的风吹着真舒服
[120或急救之车]
它已经出发,昼夜兼程
朝着你一生中
某年某天的某个时刻
一路鸣着喇叭,闯过
落日与朝阳的红灯
无以数计的急救车中
有一辆是冲着你来的
从你降生的那一刻起
它就轰鸣着引擎上路了
无论阴晴圆缺或烽烟四起
都阻止不了它
奔赴的激情
且放心去悲欢离合
在日子的水银柱上沉浮
你不会也不必知道
它的车况车速
它抄捷径奔来
绝不向沿途的良辰美景
透露你的姓名
这些车在维修时
也不会熄火,也在赶路
即使在午夜的车库中
也朝着你所在的位置
亮着白炽的大灯……
谜一般的生存符码中
不幸是奇数还是偶数?
春风中看别人的急救车
呼啸而过,你不会去想
朝自已驶来的那一辆
还有多远的路程?
新 作
[民国来的小女生]
——写在杜甫故里
白祙。黑裙。荷色衫
像是刚刚从民国那边
活泼泼地跑来,看望
这个站成雕像的老人
很远很远就看见了
他那张忧郁又瘦削的脸
他和他的声誉都很高
如果弯下身子,小女生们的
嬉笑声和诗词接龙声
一定都能听见;如果他
夸夸她们或者摸摸她们的脸
小女生的酒窝和瞳仁里
就会有——
黄鹂鸣翠柳
白鹭上青天……
[纤道·姓名]
江风,在历史的纤道上
寻找鸟翅拍不醒青苔染不绿的
纤夫姓名
纤夫姓名
是一只只不属于自己的船
姓名绑在桡片上
把漩涡搅成恐慌的命运
姓名吊在桅杆上
被拉成长纤
把张三、李四……勒给悬崖看
把那轮悲怆拉成淌血的霞
拉成一堆堆呼啸的篝火
纤道不是风景线
不是名人录
没有红红绿绿的轻松给你看
匍匐的影子尽是些仰不起面的故事
尽是些饮劣等酒的民谣
匍匐在匍匐的卵石上
一任风声云影在背上写故乡……
江风,吟不出纤夫的名字
便把灌满风涛的石洞石孔
吹成石钟石磬
那条逆水而来的新客轮
读得出纤道的历史
那位船长年轻的手姿
把标灯把野花
比作前方
一程程导航者的姓名
[穿 越]
他们一手拎相机
一手握佩刀。英武之姿
有锦衣卫的气派
旗袍女子来自民国吧
叙事述人个个都有上佳口才
她们殷勤带路,纤手指处
消了凸凹,矮了台阶
出官司衙门,抚城墙垛口
听古腔古韵的鸟语
自明清烟霞中,送来
迷人的天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