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邪神
来源:《小小说选刊》 | 刘国欣  2023年12月01日08:20

本就是个小山村,村人的院落散落在省道两边的高坡上。现在,年轻人出去打工的多,剩下的村人少得可怜,就守着大马路,向跑煤的大车小车司机做点儿卖饭卖水、修车的生意。

有一天,村里的硕牛死了。

硕牛的儿子女儿很快从县城赶回来,硕牛的妹妹们也来了。虽然人们都想瞒着他老母亲,但她说她已经知道,事情发生就发生了,这是人的命。死了儿子的女人总想看孩子最后一眼,可是村庄有那样的忌讳,长辈不见晚辈最后一面,也不给晚辈上坟。因此,硕牛妈说后事怎样办是孙辈的事,自己人老年迈,就不管了。

硕牛的“二七”还没过,灵棚还在马路边的院落里搭着呢,硕牛的老婆就出事了。事故发生在大早上。硕牛老婆去马路对面的栅栏里喂鸡,还没走到对面,就被接踵而至的两辆大货车轧死在了路中间。两周之内,一对夫妻都得搭灵棚,怎么不叫人惶恐?

村里的宝明说真是邪,他那早推门出来的时候,眼见着两辆大车开过来,硕牛老婆却没看见一样往路中间去。

本来人们以为是意外车祸,但宝明的说法让人觉得事情可能是另一个样子。人们猜测着,是由于夫妻情深还是儿女不孝,硕牛老婆才去钻大车底?

人人说不出什么所以然。硕牛老婆胖,口才拙,显得笨,素日也不惹事。她总是吃药,说是有高血压加糖尿病。人人在她面前说话都轻言慢语的,担心若是高音大嗓会让她不能平顺喘气。至于她的子女,虽然不全是人上人,但也都在县城里要房子有房子要车子有车子。她已经有好几个孙子孙女和外孙外孙女。她与小姑子和婆婆的关系,不是很好却也不差,比很多人家和顺,几乎没听见他们家吵过架。她何以活不下去而自寻死路呢,而且又死得那样凄惨?难道她不心疼自己的儿女,不担心他们害怕?人人觉得这简直无法想象。那么,只有一种解释:可能冥冥之中有什么东西推着她往车子底钻?若真是这样就只有硕牛放不下老婆这一个原因——他嫌黄泉路上孤,就回来带走了她。

村人们觉得这事奇,嘀嘀咕咕议论着。一些老年人还活在自己早年听来的村庄故事里,说或许是硕牛妈的邪神在作祟。

本来,硕牛死后人们想着硕牛妈要不要和儿媳住一起,还是去女儿家住,因为毕竟上八十的人了,一个人住着总不是事儿,村干部也会记挂她的安全。然硕牛老婆走后,人们又说,如果女儿不养她,她就得跟着孙子生活,毕竟孙子有代老子尽孝的责任。人们没想到的是,硕牛妈却选择了去住养老院。附近的养老院有几家,一些老光棍儿去住一段时间就走了,因为并不自由,伙食也不如家里。县城的养老院还处于试行期,并不大规范,但即使如此,硕牛妈还是坚持去住养老院。

村子里住的人本就越来越少,一下子横死两个走了一个,人人都觉得惶恐。惶恐在人们的心底深处搅动。隔一段时间,人们就会谈论硕牛,接着说到随他而去的他老婆,再接着说到他妈妈,最后总要说到他妈妈种在坡上的地。每年天旱的时候,硕牛妈总会到高处望着自家的地说:“今年要长好,明年要长好,年年要长好。”无论旱涝,她种的地总比别人家收成好很多。人们都说硕牛妈不是普通的女人,人人都在等这个不普通的女人最后回归普通。可是,直到她儿子、儿媳妇死,她离开村庄,她给村里人留下的印象都是带有神秘色彩的。她令人害怕,也令人敬畏。

村里人说起硕牛家,总是吞吞吐吐,最后总会长叹气,但那口气总是没叹完就停住了,仿佛被什么东西把尾部劫走了。事情过去有几年了,人们经过硕牛家的老屋和新房,总是加快脚步,像是怕被什么逮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