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刊》2023年10月刊（19期）｜潘洗尘：天亮了
《错误的答案》
就我个人而言
从不悔之年到而立之年
再到不惑之年
甚至到了知天命之年
依然认为自己的朋友很多
直到死过一次之后
才知道太多过往的人生命题
自己给出的
都是错误的答案
作为一辆稍快一点
就可能散架的
破旧的老爷车
现在唯一能做的
也只剩下
时刻保护好它的
刹车挡了
不后退
但必须慢
要飞流直下的慢
真理都是简单的
一切花哨的东西里面
都不可能深藏任何真谛
花哨的爱
花哨的恨
也包括那些花哨的文字
“时间来不及了
我不能再做比喻”①
注：①引自《圣经》。
《六十感怀》
六十岁 摘掉了三十多年的近视镜
傍晚散步时
看着眼前的这些模模糊糊的树和路
哪怕再年轻个三五岁
也一定会疯掉吧
但现在 好像一切都无所谓了
只要走路时能躲得开汽车
其他的一切 以及一切的一切
看得清楚 看不清楚又何妨
有时 我在想
现在看到的人和物
也许才是他们
本来的样子吧
《日子怕算》
父亲72岁生日那天
我突然想
就这样逢年过节回家
每年陪他老人家一周
就算长寿的父亲活到100岁
有生之年满打满算
我也就只能再陪他196天
那一刻我差点惊出一身冷汗
于是就地大兴土木
盖了一栋全家人都住得下的房子
就在那栋看得见稻田的房子里
我整整陪父母住了4年
今天早晨送女儿走时我说
整整4年你回家只呆了4天
如果按这个频率
老爸再活20年活到80岁
和你在一起的日子也就20天
要珍惜啊
日子怕算
《今天我才找到自己最像妈妈的地方》
即便是2016年
面对生死时速的大手术
我也从未呻吟过一声
这次高烧 浑身疼
朋友说 难受你就呻吟几声吧
可当我刚从嗓子发出呻吟声的一半
就不得不咽了回去
那声音 和2017年在病床上
妈妈的呻吟声
一模一样
《天亮了》
天亮了 我的只有一岁大的猫咪
一直整夜陪着我
偶尔打个盹儿 但始终不肯离开
床头沙发的靠背
我一直奇怪 白天还欢蹦乱跳的猫咪
为什么到了晚上就呈老态
于是 昨晚我用了几个小时观察她
在一次与她的对视中
我的心底突然狂跳出泪水——
那举止 那神态
突然把我带回15年前
我正在午睡的东北乡下老家
妈妈就是这样
或坐 或卧 或趴在我的床边
偶尔趁我睡熟
还会用她干枯的手
偷偷摸我的脸
《车过海安》
上世纪八十年代
我因为一个少年诗友
知道海安
那时的海安在我的想象里
就是一个绿色或蓝色的邮筒
那个写诗的少年把信寄到哪儿
海安就跟着到哪儿了
四十年后 我第一次途经
老友的故乡
虽然只有两分钟
我还是给老友回了一封
写了四十年的信
——此刻 车停海安
四十年前我因为你知道这个地方
四十年后终于到达这里
但我能想起的 还是只有你
四十年的海安没有变
尽管每多打一个字
我就会少吸一口烟
但我还是想说 小海
事实上在我心里
这世上哪有什么海安
有的 只是四十年前海安中学的
那个涂海燕
《重 叠》
窗前花槽里的一组虎头兰
死了
我重新翻土
在里面栽上茄子
这一切不值一提——
而让我记录这一幕的
是我第一次看见
我和父亲重叠了
潘洗尘，1963年出生于黑龙江，1986年毕业于哈尔滨师范大学中文系。上世纪八十年代开始诗歌创作，有诗作《饮九月初九的酒》《六月我们看海去》等入选普通高中语文课本和大学语文教材，作品曾被译为英、法、俄等多种文字，先后出版诗集、随笔集12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