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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忽兰:行走在大地人世间
来源:文学报 | 艾翔   2023年12月03日22:51

千忽兰的诗和散文走出了边地写作的藩篱,她既不是局限在小世界里的矫揉造作,也不是把生命衬托出渺小卑微的浩荡长空,而是在人与人的社交网络中体现独立的个体和人际关系中的个体。

布尔津,是作家千忽兰童年生长的地方,是最初滋养她美好艺术感知力的地方,也是小说所有故事开始的地方。我第一次知道布尔津、“看到”布尔津,是因为大学时的班主任发布了去布尔津和哈巴河的旅游照,我才知道声名显赫的喀纳斯居然属于谦恭虚己的布尔津。几年后亲身体验,更加感到这座小城的舒适惬意。这可能是一个隐喻,关于这里生活的人的群体性格,或者说地区性格,这种性格在千忽兰那里得到了完美的继承和发扬。我感觉她的文和人应该是一致的,低调谦逊,不善言谈,内心缜密,就像小说呈现出来的,对话描写不多,心理描写却异常丰富,甚至是用情绪推动情节的发展,时而汹涌热烈,时而冷静缓慢。缤纷炫目的世界,定睛一看,竟然是现实和精神交融出的结果。

阅读她近两年发表于全国各大文学期刊的19篇小说后发现,小小说的迅捷,短篇的明快,中篇的铺陈和长篇的缱绻曲折蔓延,都能从这些小说中体验到。由于作家基本采用了第一人称叙事,主角同时就是叙事者,所以叙事语言的发展与人物和故事的发展保持了同步。多篇小说开始部分,作者写到那个年代小城里的女孩因为家庭不同导致穿着不同,被人为划分出了不同身份,后来主角女孩不断寻找理想的情感伴侣,不断探索情感世界,叙事上从客观的描述逐渐过渡到充沛的主观世界的展现,其实也从侧面体现出了她希望突破身份界定、突破各种局限、尝试更多可能、不断强化主体性的心理与实践。所以这些小说串联起了关于女性的情感故事,也是一个关于女性成长、主动寻求情感慰藉的主题。

或许作家自己并没有刻意为之,毕竟她的小说到处弥漫着舒适、自在的柔软感触,但不能否认这种表面相对独立、内里隐秘关联的小说结构模式,产生了意想不到的结果。阅读时,人物一个一个跳出来,随着独立篇章的结束,出现的人物消失,新的篇章则有新的人物登场,身边的面孔闪烁而过,恰如生活本身的质感。并且消失的人物还会毫无预期地在几段故事后再次出现,区别是当初故事的主角变成了配角,或者配角上升为主角,也有可能出现在回忆里,这种随性的写法让我充满了兴趣,并不仅仅是随处埋伏的小惊喜。我们知道,中国是历史书写的大国,有悠久的史传传统。在这个传统中有很多书写体例,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是《史记》《汉书》《后汉书》《三国志》代表的纪传体。在这种书写模式中,人物除了在作为传主的本传中集中呈现,还会出现在其他相关人物的传记中,如果想全面认识这个人,就需要统揽全书摘取相关信息进行比照与整合。正因为千忽兰的这些小说每一篇都具有相对独立性又互相关联,因此人物形象的呈现更靠向这一史传传统。

千忽兰与不少作家一样,对文学的热爱是全方位的,数年间她在长篇小说、中短篇小说、散文和诗歌等方面均有成绩示人,实事求是地说,她在这几方面十分均衡,几乎看不出她究竟更擅长什么。她的诗和散文走出了边地写作的藩篱,如果考虑到新疆文学在这两方面的强势传统,会感觉到这一点难能可贵。她既不是局限在小世界里的矫揉造作,也不是把生命衬托出渺小卑微的浩荡长空,而是在人与人的社交网络中体现独立的个体和人际关系中的个体,这一点至关重要。在很多当下年轻人看来,像小说《十九种情感体验》中的情感故事多少有些难以理解,有必要花这么大气力去追寻爱的存在吗?作家在小说中让我们看到了一系列为爱勇敢探寻的人物,他们没有陷入自我小世界,而是不断与外部世界发生关系,通过认识世界来认识自己,通过开发世界来完善自己。

这些小说不仅仅在独特的形式下有着贯穿性的脉络红线,更通过四个方面的统一将这些相对独立的小故事凝结起来。首先是生活地方与表达方式的统一。小说通过不断插叙打断叙事流,用旧时光故意模糊时间感,同时强化空间感,这应当是新疆特有的地理和自然环境的影响。这种时空的交融模糊不是意识流,也不是“东方意识流”,却包含了对严格遵守逻辑理性的宏大历史叙事的反思。然后是诗性和日常的统一、哲思与生活化的统一。千忽兰的作品从来都不乏美感,这些小说尤盛。由于对话不多,情绪化的内心描写就占据了非常多的篇幅,意境的渲染可谓手到擒来。诗意的叙述以及诗意的意象,甚至让人难以分辨真实与虚构世界的边界。写到动情处,思维流、情绪流不能尽兴,作者直接在小说里插入了诗歌,这种跨文体写作没有任何实验性的突兀感,一切都如自然那般自然。这里不得不说到其中一篇小说《爱情》,堪称这种巧妙辩证的典范,叙述者对历史的深刻反思,落脚点竟然是在个人的情感波澜,叙述者说出了“阿勒泰在中国北方的西面。科尔沁在中国北方的东面”,其实是将历史、现实、时间、空间全部贯穿起来了,同时也将个体融入进了广袤的中国版图,传达出深深的对国族和土地的依恋。

千忽兰引用的历史文本、宗教文本和文学文本,无论在叙述层面或是意识形态层面都不对她创造的故事文本形成干扰,她一直保持着专心讲自己想要讲的故事的定力。读这样的小说,也会跟着一起变得沉稳、安心,屏息凝神全情投入,一起感受一个内心宽和的精灵行走在大地人世间。这是千忽兰创作的高适配性,也是她小说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