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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堂》2023年11卷|毛子:世界的切片(组诗)
来源:《草堂》2023年11卷 | 毛子  2023年12月07日08:39

[长 安]

一截玉簪,带来了庭院的清凉。

就像从俳句里,我去过古代的日本。

它的寺庙、招幌、茶器

和木屐的声响

很多都是从长安来的。

长安又在哪里呢。

庞德说:在罗马,他已找不到

被称为罗马的东西。

隔空交换的消失,有着

绝迹的寂静。

但闭上眼,时间的皱褶

依然重现着它的

如来、如去、如往……

这之中,依稀可见那远道而来的

梵音和袈裟。

它给道统中的汉语,送来了另一口气

开了另一个天眼。

而我一直想问:庄子知道释迦牟尼吗

鸠摩罗什是不是比曹雪芹

更早地写出了《红楼梦》。

不需要回答。长安自带她的流量

——节度使、霓裳舞、丝绸、漕运、诗赋、酒肆、僧侣

埠口、唐三彩、商胡、歌姬、星象师、炼丹术、驼队……

多年以后,远渡东瀛的吴清源

从星罗棋布中,回望大唐的气象

他信手一拈,落下了惊世骇俗的

天元开局。

[情感模型]

弹簧天生反抗。

它又从适度的压迫中

获得了舒适。

这是否是婚姻、情感和人性的模型。

是否能抖开它的压缩和卷曲。

像高速公路

抖掉限速、流量和服务区。

让速度自己说出:绝对的自由里

有着绝对的事故。

抖掉它的材质、形状和物理性

从历史的进程中,找回它

螺旋的递进和迂回。

找出情感中的斥力与引力,疲劳与适应,逃逸与纠缠,厌倦与依赖。

在触底反弹中,提取人性的切片。

提取道德没有勇气到达的盲区,我们羞于启齿的怪癖。

让弹簧替我们袒露:每个人都依赖弱点而活。

每一个爱到极致的人,都有一颗受虐之心。

但弹簧只是弹簧。它不为我们赋形

它也无法盘活

这首疑窦丛生的诗歌。

[体恤帖]

蚯蚓活了一辈子

也没见过自己的影子。

楼梯那么努力,依然走不出

先天的自闭。

我是从坚硬的建筑和土壤里面

获取体恤的。

里面,一个让硬变软的词。

天空也是一种里面。至少那些星星

冷冻着所有的童年,而月亮

作为一款应用软件

在不断地加载和升级。

这几天,朋友圈里都在谈论

一只斑尾鹬。

它不吃、不喝、不歇、不眠

一口气从北半球的阿拉斯加,斜穿太平洋

越过蒙古高原,最后到达

南半球的新西兰。

八天八夜的迁徙、12000 公里的航程

这只鸟是怎么做到的。

你也是一只斑尾鹬,奔波在固定的路线

保持着对两个相反方向的忠诚。

但我想告诉你,你所经过的地方

都有自己的难处

——那些看不见的楼梯,也怀着两个相反的选项

那一截两段的蚯蚓,也在蠕动中

想合二为一。

它们和我们一样,在无力中努力。

这也许是天空,弯曲下来的原因。

[空寂之道]

一只碗,守着它的形状。

这里面,有一种毕其一生的东西。

你无法将那东西倒出来,它是空的,看不见的。

它让人想起那位旷世的画师,晚年放弃了色彩

绝迹于空无。

哦,空无。恍如一个球状的回声冉冉升起。

在它的边际,大唐东土的玄奘

还跋涉在大漠西域的途中。

广寒宫的吴刚,还在砍那棵砍不断的树

而面壁的达摩,依旧一动不动。

而画师、达摩、玄奘、吴刚……

他们都在毕其一生中

和这只碗融为一体。

现在,打破这只碗

但我打不破,它的空。

[面积之诗]

纱布并不知道,有一种伤口

它的面积大于身体。

我穿戴这样的面积,委身在面积的人群

面积的街道。

我的四周,那么多的婚姻与家庭

也待在他们的建筑面积里。

我无法脱下那面积。就像大海

无法脱下波涛,风无法保持中立。

而海伦•费舍尔说:没有人能活着走出爱情

这是多大的面积啊!

在国际计量表里,面积的

通用单位是公顷。

在我这里,你是惟一的度量衡

——爱之罹难,我以你度之。

【毛子,出版诗集《时间的难处》《我的乡愁和你们不同》等。曾获扬子江诗学奖、闻一多诗歌奖、中国赤子诗歌奖、十月文学奖等奖项,现居湖北宜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