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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闲看天上云
来源:中国文化报 | 龙建雄   2023年12月06日07:46

苏东坡第一次任职杭州期间,有一首写西湖下雨的诗《望湖楼醉书》,我甚是喜欢。“黑云翻墨未遮山,白雨跳珠乱入船。卷地风来忽吹散,望湖楼下水如天。”苏东坡把天空中的乌云比作泼翻了的墨水,把急骤而来的暴雨比作珠子,它们胡乱地往船上溅着跳着,忽然刮来一阵大风,把满天的乌云吹得无影无踪,望湖楼下的水,颜色和蓝天一样。在苏东坡笔下,大自然的神奇与变幻莫测被描绘得如此生动精准。

十几年后,苏东坡第二次来杭州任职,在天上下来一阵大雨之后,他感慨“还来一醉西湖雨,不见跳珠十五年”,那种岁月的穿梭感扑面而来。

在苏东坡的年代,古人对天文气象常常以天相来解释,苏东坡能如此生动形象和浪漫地描写出所看到的天气变化,确实不简单。我曾天真地想,那时的人只有在登上高山之巅时才能观天地之大、览天气之变,而如今的我们,“一步登天”“一日千里”都不再是梦想,相比之下,苏东坡一定会羡慕我们吧。

有一回,我从白云山的东边出发,借道广佛肇高速进入白云大道,仅仅就是跨过白云山山脉,白云山西边的广袤天空却别有洞天:一大片黑云压阵,汹涌奔来,好似整个白云区都要被它吞噬一般,空中航路原来清晰可见即将降落的飞机,这会儿发出特别刺耳的声响,抢着赶往白云机场……说时迟,那时快,雨珠子突然源源不断地从天空中狂洒下来,碰上车前玻璃,砸在车顶棚上,在两侧车窗横冲直撞。透过前车窗看去,阵雨简直就像一盆盆的水从黑云里倒下来,狠劲十足,霸蛮不讲“武德”,雨刮器“呼哧呼哧”忙得不亦乐乎。

车行驶到高速公路的高架桥上,视野顿时开阔了起来。忽然,爱人在副驾驶位上惊喜地喊:“快看左边,快看左边,那边天晴呢!”眼睛余光看去,南边的天空白云朵朵,落雨的一线天空好像是挂着淡黑色的纱幕,白云映衬下的晴朗天空显得清新而温柔。爱人被这有着难以言喻的自然美的景观打动,自言自语道:“好有意思的‘东边日出西边雨’呀!”

坐在飞机上看天上的云,那又是另外一番景致。

浩瀚宇宙,你无法想象蔚蓝天空的边界在哪里。透过机窗往上看,天是无限高;向窗外的正前方看,云海的边界由近及远渐渐模糊,更遥远的地方,只能感觉到一线光芒。地球是圆的,我们眼睛能看到的天际非常有限。所以我很赞同那句话:天有多高?天有多大?你所能看到并且能想象的距离,就是天空有多高、多远、多大。

我们看到的云通常都在飞机下方,有时候白云朵朵,星罗密布,像排兵布阵的围棋网格,一朵朵白云又似大溶洞里的倒挂钟乳石,一个个甚是好看;有时一大片空域白云丝丝,地面山河、城市乡村、道路网线、湖泊水库等一览无余,甚至不同空域飞行的另一架飞机都清晰可见;有时白云一层层叠加,这儿一大片,那儿一大坨,宽厚敦实得像云南石林的石壁一样,此时地面上的人要是仰望天空,估计会说“太阳公公在捉迷藏”之类的吧。

在飞机上看黄昏的云彩,一定会有惊艳发现。夕阳如墨,归途如虹,西边的云层很厚很厚,有落日余晖穿过的地方是红色,像一块块烧红的木炭。整个西边的天空主基调为灰色,也因如此,参照物明显使你感觉到飞机在快速飞行。有时,西边很远的地方恰好在打雷下雨,闪电穿透乌云,瞬间照亮了一整片天,然后又快速恢复寂静。从飞机的另一边舷窗看去,天空洁净如洗,星星一闪一闪,好像一颗颗钻石一样璀璨夺目。

很多时候,我以为人生的每一个场景都是一场幸遇,也是一份修行,包括闲看天上云。

千年前的苏东坡一定曾和我一样望天看云,他在江西庐山游历数日,提笔写出“远近高低各不同”“只缘身在此山中”,告诉我们后人,看山、看水、看云、看天,看世间万物,都会因角度、格局、胸怀的不同而不同。

这些年,我读过许多写苏东坡的书,到过他曾到过的地方,或许还同频过他彼时的心境。我想,人的一生没有现成印好的剧本,正所谓“也无风雨也无晴”,主动迎接和勇敢面对便是正确的打开方式。我们并非一定要等到“几时归去,做个闲人”才“对一张琴,一壶酒,一溪云”,心若天高云淡,人的心境就会晴空万里,奋而有为,乐享当下。